長窗是開著的,屋裡已經聞不到半點香料燃燒的氣味兒了。外頭清風吹拂,落在風昭的身上臉上,落下如同初秋微雨一般的寒涼。
她沉下眼瞼,剛越過屏風進去,就見著軟榻上歪著一個病嬌的美人兒。
只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暗花琉璃錦緞長裳,頭上也沒有太多珠飾,只有幾多極為淡漠的絨花。這本是不值什麼錢的,以前的曦嫵,最是不屑這種小玩意兒,覺著輕賤,不配她的身份,現如今竟也戴上了。
她梳著流雲髻,後頭戴有一個赤金髮釵,這是她身上唯一貴重一些的東西。
風昭心裡發酸,忍不住落下淚來。
曦嫵幽幽轉身,面孔清寂,比之以前的嚴妝,這副模樣更顯得她如同那個臨水照花人,愈發楚楚動人起來。
風昭心中微動,直接撲了過去,緊緊地抱住了曦嫵。
“阿孃,阿孃!”她一聲接著一聲喚著哭著,“阿孃,為何為何你會落得如此下場”
“你都不願回來為你外祖多說一句話!”曦嫵冷喝一聲,漫不經心地推開了風昭羸弱的身子,“你在熣聯過得如何,阿孃大概也能猜到一些。現如今你回來做什麼曦氏一族已經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你外祖跟你舅舅一樣,都被流放了。都說你父皇仁慈,可是你我都明白,這隻會讓你外祖生不如死,這是最大的折磨。”
她喘息未定,又咳嗽了一陣,好似是生了什麼病症。
風昭求救般的朝著一邊立著的玉容瞧了一眼。
玉容會意,從容不迫地回道:“數月前娘娘便生了咳疾,也看了太醫,也吃了藥,卻總不見好。”
“不好便不好吧,”曦嫵已經徹底死了心,現如今是沒了恩寵,什麼都沒了,曦氏一族的榮華,如同曇花一現,迅速寂滅。原本曦嫵還以為,只要他們好生鑽營,總能保住幾代富貴,誰成想,他們這一代的榮華,都這麼沒了,“如今這樣的局勢,活著還不如死了來的痛快。”
風昭心裡發酸,緊緊地攥住了自家阿孃的手,“阿孃,父皇對阿孃總還有些感情的。之前也是父皇准許昭兒來看望阿孃的。”
“你那位父皇,”曦嫵低低地笑了兩聲,一臉悲憤,“他是半點情面都不講的,該如何便如何,有時候我甚至都在懷疑,我們曦氏一族落得如此下場,都是你父皇的算計。天子之心,難以捉摸。你在熣聯太子跟前,縱使是現在得寵,也莫要張狂。連個孩子都保不住,實在是無用。”
被戳到傷心事,風昭的眼淚也來的猝不及防。
“孩子沒了,我心裡是最難過的。阿孃也知道失去孩兒的滋味,又怎麼這樣同昭兒說”
“是你無用,”曦嫵有些憊懶,躺在一邊,臉上的神色也是冷冷的,“若是留下那個孩兒,日後你還有些指望。現在曦氏一族沒落,你沒了體面的家世,再沒個孩子護佑,我的今天,便是你的明天。”
風昭被說的精神恍惚,渾身發顫。
“阿孃,我可是你嫡親的女兒,為何為何阿孃要這樣詛咒我”
時維九月,殿中簾幕重重,外頭日光跌得細細碎碎鋪在地上,那層層疊疊的屏障,如同一個又一個美人的影子,殿中也是暗沉沉的。風昭只穿著一身豔紅色的刺繡海棠暗花紋薄衫子,倚在床邊,本是想著跟自家阿孃親近,可是這會兒,她是徹底沒了心思,一顆心涼的透透的,難受的厲害。
“既然阿孃不願見我,那便也罷了。”她支起身子,立在一邊,“阿孃保重身子,昭兒去了。”
“我不比你,手裡多少還有些權利,你也能隨意活動。既是如此,你便想法子照顧照顧你外祖還有舅舅,他們以前待你如何,你心裡都是明白的。但凡還有些良知,便讓他們少吃些苦頭。”
風昭心裡發酸,哪裡知道,來見自家阿孃,連半句寬慰的話也未曾聽到。那些時日的磋磨以及委屈,她竟然都沒機會宣之於口。
著實可笑。
她不吭聲,腳步匆匆,哭著走了出去。
等那人前腳一走,曦嫵就落下淚來,“走了也好,有我這樣一個阿孃,只能拖累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