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養心殿到太醫院值房,這段路陳翊琮已經非常熟悉了。
昨天他在下朝之後,懷著鄭重的心情來到這裡,打算把前天夜裡沒有說完的話說完——然而一進門,他發現柏靈不在。
問過了趙七,陳翊琮才知道,柏靈半個月前就向內務府告過了假,然而他並不知道。
內務府顧及著柏司藥的面子,沒有像盤問其他宮人一樣詳細問詢柏靈要去幹什麼,在“事由”一欄,柏靈只留下了“家事”這樣一個簡單的描述。
在這之後,陳翊琮專程派人去太醫院問過了柏世鈞,才知道原來這一天柏靈和柏奕一起去了京西的鄉下,去探望他們的大伯。
……這當然不是不可以。
只是陳翊琮不是很喜歡這種次次落空的感覺。
……
沁園,衡原君站在西南角的無名石冢前。
他目光平靜地望著這一處石冢,直到韓衝再次踏入沁園的大門。
韓衝帶來皇帝去了柏靈無名小院的訊息,將衡原君稍稍從回憶中拉起,他漠然地點了點頭,示意韓衝退出去。
院子裡很快只剩下衡原君一人。
他在石壘的面前席地而坐,表情帶著幾分釋懷。
那本昨夜託韓衝送去的《清樂集》,是他這些年來親手打過的譜,裡面的每一行字,每一張圖,都是他的親筆手書。
這三年來,柏靈的探望到底吹散了幾分沁園裡的沉悶煎熬,將這唯一的孤本贈給她,對衡原君來說未嘗不是一種成。
他笑嘆了一聲——自己並不是真正的棋手,亦不是會被世俗之見影響的庸人。
在這一點上,柏靈看得很真切。
真切到足以令衡原君引為忘年之交。
“可惜了。”他對著眼前的石冢笑道。
這三年間,他時常這樣獨自和眼前的無名墳冢說話,這裡面埋葬著所有和甄氏有關的東西。
茶杯、烹壺、所有剩餘的香谷茶原料,她幼年時曾留在沁園的手書,還有這些年來她與身為“明公”的自己所通的近千封書信。
所有一切,衡原君付之一炬。
灰燼壓在石冢下,成為了甄氏的文書冢。
坐在它跟前,就像與那個遙遠的倩影對話。
“我真的,好想你啊,君平。”
“小時候好像一直都是這樣……”衡原君淺笑著道,“不管我想做什麼,都瞞不過你。”
“你在信裡讓陳翊琮將我終身監禁在這裡,這三年……我也不是沒有恨過你。
“但仔細想想,你還是手下留情了,你應該讓他對我趕盡殺絕的,不應該給我留任何機會。”
衡原君低聲道,“所以你其實,還是不夠懂我,是不是?
“我已經等了二十多年,難道還會在乎再耽誤這幾年嗎。”
衡原君搖了搖頭。
“……所以你還是不夠聰明,君平,你想像不到人心之惡。”
衡原君凝視著石冢,笑容慢慢褪去,他顰眉,長長地送了口氣。
“……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是我的錯。”
“我做得不夠,”他輕聲道,“但挽回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