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雙眼睛,那雙半睜著的眼睛,卻依舊殘存著幾分以往的風韻。
柏奕也只得應聲而跪——這實在是他進宮之後最討厭的一件事,在這個規矩繁雜的宮廷之中,下跪是家常便飯,是繞也繞不開的禮節。
每次跪下的時候柏奕心裡都有一陣強烈的違和,說是厭惡也不為過。
他為之懊惱,但卻從未想過要消解這種不適。因為,這種厭惡就像一個標誌——一個他還沒有被任何人馴服的標誌。
比起動輒下跪這件事本身,柏奕更害怕有一天自己會習慣這道宮牆裡的尊卑有別,會習慣對一些人俯首稱臣,會變得和這些看起來個個行將就木的太監一樣。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他一定會先了斷了自己這條性命。
“你就是柏奕?”屈氏的聲音很低,聽起來有些泛冷。
“是。”柏奕抬起頭,對上屈氏的視線。
一瞬間,柏奕本能地微微心驚——貴妃看著他的眼神似是要從他身上削下一塊肉來,充滿了不信任和敵意。
柏奕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座皇宮裡的娘娘們是怎麼回事?
怎麼一個兩個都是這種性情……
鹹福宮的那個一言不合就要打人,承乾宮這個則是話都沒說兩句就兇巴巴地瞪過來。
……皇上到底什麼口味啊?
屈氏的背繃得很直,聲音清冷,“柏靈怎麼樣。”
“回娘娘,我妹妹沒有大礙。”柏奕朗聲答道,“但這兩天,還請娘娘呵護,不要讓她做太勞心的事,就讓她好好休養幾天——”
“住口!”賈遇春微微側目,聲音也隨之嚴厲了起來,“娘娘要做什麼,輪不到你在這兒指手畫腳。”
柏奕嘴角略沉。
屈氏極輕地哼了一聲,她伸出手,讓寶鴛扶著她一步步走下臺階。
“你們在房裡,待了一個多時辰,都聊了什麼?”
“回娘娘,我——”
“本宮問的是賈遇春,沒有問你。”
屈氏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他人置喙的語氣。
柏奕一臉困惑——顯然貴妃對柏靈是維護的,但這對自己的敵意,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啊?
賈遇春臉上堆著笑,“回娘娘……都是,普通的兄妹敘舊,還有一些叮嚀,沒別的什麼了。”
“哦,叮嚀。”屈氏看了柏奕一眼,“都叮嚀了什麼,本宮也想聽一聽。”
賈遇春抬起頭,“他叮嚀柏靈姑娘,要好好養病,改日會再來看她。對了……方才還送了姑娘一個小布偶,柏靈姑娘似乎也非常喜歡。”
“是嗎。”屈氏神色木然,這才慢慢轉過身,“……費心了。”
說罷,柏奕便見她向著柏靈的屋子去了——原來貴妃也是要去探望啊。
柏奕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他有一種隱隱的預感——如果剛才自己要是真的拜託了柏靈什麼事,這會兒大概又免不了要被拖出承乾宮打一頓。
離開承乾宮之前,他深深地回望了一眼。
這皇宮裡,處處都是龍潭虎穴。
每天待在這種地方,和這些動輒掌握他人生殺大權的人待在一起,到底……是什麼滋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