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之人,姓甚名甚,家住何處,從實報來。”張問打著官腔說道。
那跪著的老百姓戰戰兢兢地說道:“草民李珂,上虞縣上城廂人氏。”
“將當日所生之事,細述一遍。”
“那天是七月十五,因為是鬼節,草民就記得很清楚,那青皮草民也認識,是本廂黃家的青皮,吃喝嫖賭惡習一身,多次向草民借銀,草民怎麼會借銀給這樣的青皮?不料那青皮趁著節氣,就從大門進來,見東西就拿……”
問完苦主,張問叫他看供詞,看完按手印畫押,然後就放了。
審完苦主,就審罪犯。張問又喊道:“來人,將盜賊押上堂來。”
過了一會,管主薄就帶人將一個戴著枷鎖的青年押了上來。衙役喝道:“跪下!”
罪犯跪倒在地上。
張問按部就班地問了姓名,籍貫,罪犯自己說了,和苦主說的沒有差別,那麼人是沒有抓錯。
張問便說道:“上城廂李珂狀告你明火執仗搶劫李家,你可認罪?”
“大人,草民冤枉啊!”盜賊大呼道。
張問怔了怔,轉頭低聲問黃仁直:“這種情況按常例該怎麼處理?”
黃仁直道:“打一頓關起來,叫衙役去收集證據,然後叫苦主當面對質。”
“沒有證據呢?”
“用刑,不招的話,大人按照他們對質的話,自己判斷,隨便判一個了事。”
張問聽罷點點頭,不假思索便說道:“來人……”
這時那罪犯以為要用刑了,大聲討饒道:“青天大老爺,草民真的不是搶劫,草民只是偷了一點東西,草民招了……”
張問道:“先前苦主明明說你從大門大搖大擺進去搶,偷竊有這樣明目張膽的嗎?”
這時候記錄案情的:“大人,供詞是從犬門入。”
罪犯大聲道:“是吧,草民從狗洞鑽進去偷的。”
張問怔了怔,回憶了一遍,那苦主不是明明說從大門進去的嗎?他沉住氣一細想,頓時明白了此中玄妙。“犬”和“大”只差一點,但罪行卻相差甚遠,鑽狗洞偷竊和明火執仗搶劫,其罪不在一個級別。
定是這書吏收了那罪犯家的錢,才故意在供詞上做手腳。這樣的伎倆,張問轉瞬之間就猜得一清二楚。他的眼睛裡泛出一絲冷光,此等小書吏,明目張膽在知縣手下耍手段,讓張問心裡不快。
不過他很快收住這種被輕視的不快。現在沈家一定在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這件小事,倒是可以用上一用。
張問想罷,故作一臉怒色道:“本官明明聽見是從大門入,你偏要寫從犬門入。翫忽職守,該當何罪?”
書吏嚇了一跳,看向管主薄。張問見罷書吏的目光,轉頭盯著管主薄道:“審案的時候你也聽見了,是犬還是大?”
堂中片刻的安靜。管主薄道:“既然書吏都這樣記錄的,堂尊何必……”
“本官現在問你,你聽到的是犬還是大?”張問聲色俱厲地說道。
管主薄沉默了片刻,道:“下官聽到的是犬。”
“很好。”張問冷冷道,“來人,把盜賊先行關押,待大堂審理。”
眾人退下時,書吏留了下來,走到張問面前,摸出一塊銀子來,說道:“堂尊,屬下該死,屬下本說案子完了才給堂尊那一份……”
張問拿起一本帳簿丟在銀子上面遮住,看著屋頂道:“銀子我留著,你下去吧。”這種銀子不拿白不拿,誰也不會認帳。
“求堂尊網開一面,屬下懂規矩了。”
“先下去候著。”
黃仁直:“老夫提醒張大人一句,大人要是想用這件事來達到敲山震虎的目的,恐怕……”
張問疑惑道:“那書吏就是管主薄的人,貪贓枉法,我作為知縣,一句話就開了他,不正給管主薄一個下馬威麼?”
黃仁直搖搖頭道:“大人這樣做,就是破壞規矩了。”
“哦?什麼規矩?”
黃仁直道:“書吏只有伙食補貼,沒有俸祿,他剛才把大寫成犬,以此謀利,結果不過是減輕了罪犯的罪刑,並不算過分,勉強可以算作陋規,大人因此就讓他走人,下邊的人不會心服。”
黃仁直說的一點都不錯,張問是自己故意跳進一個兩難的境地。這個時候,如果不讓步,開了那書吏,大夥就會覺得知縣不想給人活路,初來乍到便失人心絕非好事;如果就這樣算了,高下已分,那不是明擺著大夥不必買知縣的賬麼?
張問看向黃仁直,皺眉苦惱道:“黃先生覺得應該怎麼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