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嚷了一天的陣地終於平靜下來,疲倦的太陽也躲進西山,夜幕悄悄地吞沒連綿不斷的山巒。
月光下,陣地上槍炮廝殺的痕跡歷歷在目:炮彈爆炸引燃的小草輕輕地冒著餘煙;成千上萬的子彈殼橫七豎八地躺在戰壕前,在銀輝的照耀下,就像天上的星星不停地眨著眼睛;敵人的屍體、逃跑時丟棄的鋼盔、彈藥、背具也無規則地擺在前沿陣地。
一個小小的山頭,每天都要承受成百上千發炮彈的襲擊,草木化為灰燼,山岩變成焦土,敵我雙方最近的距離只有幾十米,以至於我陣地上一點細小的聲響,都會引來敵軍一陣槍聲。
有些哨位分散在石縫裡,進出都要爬行。洞子低矮,人要斜臥或佝僂而坐,從天亮到天黑,又從天黑到天明,雨季一到,貓耳洞大量積水,有的深達齊腰……
趙達功一下子坐起來,他是被夢裡的水泡醒的,三十年了,但那種滋味真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看看牆上的鐘表,凌晨五點,他起身穿衣服,然後騎著三輪車去撿垃圾、收破爛,他的一天開始了。
趙達功騎著三輪車從街頭走過,看到馬路上穿梭的漂亮汽車,人行道上行走的靚麗男女,心裡不知道什麼滋味,他也曾風華正茂,曾帶著耿耿之志和拳拳之心為國盡忠,還榮立過一等功。
但是三十年過去了,他老了,人們看到的只是一個殘了一條胳膊、瘸了一條腿的撿垃圾的老漢,沒人知道他是戰鬥英雄,甚至人們都忘了那場戰爭,彷彿它根本沒有發生過。
不,不是忘記,現在的年輕人根本就不知道那場戰爭的存在,不知道那些犧牲與奉獻,自然,人們也就不在乎他這個一等功臣。
殘了一條胳膊、瘸了一條腿的趙達功退伍,回到旬陽縣,進入一家集體工廠,與一個殘疾女子組成了家庭,一等功臣的光環很快淡去,柴米油鹽的日子漸漸消磨。
時時面對貧窮的日子並不好過,但對於趙達功來說,最艱難的是自己的付出與奉獻沒人在意,在街頭撿垃圾、收破爛,他經常看到的是人們的白眼和嫌棄,而不是英雄該有的榮譽。
中午回家,老伴將早晨剩的稀飯熱了熱,兩人就著鹹菜,對付著吃了。
趙達功有補助,如果沒有病,不用吃藥,日子還是夠過的,但老伴多年的心臟病需要手術,他自己的肺也不好,都需要住院治療,醫院就是吞金獸,他們正在攢錢。
而在去醫院手術之前,必須用藥維持著病情,所以日子是相當的艱難,還用想嗎?殘疾人的日子當然艱難。
兩人剛剛吃過飯,老伴對趙達功道,“老頭子,今天你生日,在家歇會兒吧。”
“不歇了,今天我早點回來就是。”趙達功說完,就要推門出去,這時候電話響了,趙達功用的是別人早丟掉的諾基亞,他接起來,對方說道,“您是老英雄趙達功吧?”
老英雄?趙達功聽到這三個字,莫名地有些激動,他說道,“我是趙達功。”
“您老家在旬陽縣哪裡?我們是老山基金會的工作人員,特意來探望您的。”對方說道。
老山基金會?趙達功聽到老山二字,心裡突地翻江倒海起來,他勉強深呼吸一下,報了自己家的住址,他住在城鄉結合部,衚衕彎彎繞繞的,怕對方找不見,就跟老伴說了聲,出去迎一迎。
來的是褚德龍和王翰。老山基金會是正規註冊的慈善基金會,民政布門提供了所有名單,但這次褚德龍二人過來,人名和聯絡方式來自於劉大良,名單上都是最困難、最急需優先幫扶的物件。
他們從車站打車過來,中途買了一些營養品,在衚衕口,他們遇到了趙達功,褚德龍給趙達功莊嚴地敬禮,然後三人聊著,來到趙達功的家裡。
褚德龍當過兵,見到老山英雄家徒四壁,心裡當然難受,趙大娘張羅著倒水,聊了幾句,趙達功拿出了自己的功勳章、立功獎狀和退役證書。
褚德龍看了,深情地用手撫摸獎章和獎狀,然後,他介紹了老山基金會,又問道,“老英雄,聽劉老師說,您和大娘的病都需要住院手術吧?”
自從來到趙達功的家裡,王翰便開始用手機攝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