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最終把兩個一模一樣的數字擺到葛雍跟前時,就只見老頭兒那張臉便和掛了霜似的。
“前一種計算雖說費紙,但有一個好處,不至於如同算籌那樣,拂亂了就要重算,更需要無數算籌,而且也比珠算容易檢查。只要掌握規律,繁瑣歸繁瑣,到底步步推進。後一種計算相對便捷,就是試根時要費點勁,但到底速度快。用海外傳來的這種數字,簡單易懂。”
他知道葛雍心裡也許過不去那個坎,就和信奉繁體字天下第一的人往往把簡體字噴得體無完膚一樣,更何況阿拉伯數字這是完完全全的外來文化。
“先生,當初祖文遠做大明曆的時候,反對者叫囂,說曆法是古人制章,萬古不易,但祖文遠是怎麼說的?不應該信古疑今,如果古時候的東西不對,現在還因循而用,那麼豈不會一錯再錯?算學就和曆法一樣,得與時俱進。”
張壽說著,他就親自起身去蒲包裡拿了還算溫熱的茶壺過來,洗過茶杯,給葛雍親自斟了,隨即更誠懇地笑了笑。
“我也是因為當初看了先生留下的幾本書,對算學有點感興趣,路過的貨郎正好捎帶了幾本坊間舊書,我看到那些從海外傳來的比算籌更簡單的數字,就更加起了興致,您也看到了,齊良那練習冊上都是用這數字編的題目。要是您覺得這是離經叛道,那我認錯就是。”
幸好當初整修這座清風徐來堂時,裡面的東西是他親自整理搬出去的,沒人知道老頭兒留的那幾本算經已經只剩殘碎紙片,否則他還不知道應該怎麼收場!
“認錯,但不悔,這就是你的態度吧?”葛雍盯著張壽,見他坦然點頭,他冷著臉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嘿然一笑。
“要是我當初在這‘結廬隱居’的時候,你這小子這麼倔,我肯定大罵你一頓拂袖而去。可誰讓你居然這麼短時間就能把算學掌握到這個程度,還能教出鄧小呆和齊良這兩個天賦不錯,勤勤懇懇的學生呢?”
他說著便有些意興闌珊:“我也知道,這些年我堅持用算籌計數,說是因循古制,其實是因循守舊,就連那僅有的幾個精通算學的老朋友們,也都開始用那海外傳過來的那些數字了……唉,只不過人人都礙於我這一把年紀的老人家顏面,沒當面說破……”
“也就你這小子一點都不知道尊師重道!”
說這話的時候,葛雍再次吹鬍子瞪眼,見張壽笑吟吟地連聲賠禮,他這才正色說:“你那岳父請我來,當然不是為了教你算學,我當初特意留的書裡包括算經十書,純粹是被你氣的。不過聽小呆說你經史也有些功底,看書過目不忘,這樣好的資質,以後別浪費在雜事上!”
生怕張壽裝蒜,他又著重補充了一句:“你要是貪口腹之慾,指點別人去做就行了,親自下廚那功夫,夠你琢磨好多題了!要是能把祖文遠的徑圓比再推進一步,那我才是此生無憾,哎,千年未曾推進一步啊,就連他的《綴書》也失傳了!”
張壽趕緊低下頭,狀似恭敬地點頭答應,不想被葛雍察覺自己臉上那表情變化。
數學這門學科,博大精深,相比那些那麼多年都沒人解得開的猜想,圓周率在現代也就是個隨便動動超級計算機就能算出幾百萬位的問題……
可實話實說,且不提老人家不信,就算信了,那也肯定要吐血,他還是回頭找點諸如綴書等失傳算學典籍被他找到的藉口,丟幾個課本出來讓葛雍有點東西去研究吧,說不定還能讓人煥發第二春呢?
而下一刻,剛剛還猶如孜孜不倦數學研究者的葛雍突然詞鋒一轉。
“唐銘和謝萬權那兩個小子,當然是被人指使過來的。老人家我雖說早就告老賦閒了,但身份牽扯,沒辦法在這兒長呆,所以只能護你一時,以後的事兒,得你自己和小瑩瑩想辦法解決。你別埋怨你岳父把你們母子丟鄉下不管,有些事你以後會知道的。”
“好好對小瑩瑩,她雖說被她爹寵壞了,可本性卻不錯,難得和你看對眼,又有她祖母在背後撐腰,你可別辜負了她!得,陪我回清風徐來堂,我給那些小子上一課,這個祖師爺總不能白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