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拂過,冷暖正好。
也許是看到了不遠處水中的浮萍,又或者是剛才笑鬧太過,靜下來的時候,範銘突然嘆了一口氣。
明筠本在用手指劃拉著水草,聞聲,轉過臉看向範銘。
“緣何突然嘆氣?”明筠問他。
範銘又一嘆,輕聲道:“你不知道,這半多年來,有好多事情都變了。”
明筠劃拉水草的手指頓了頓,輕輕的“嗯”了一聲,這句話她感同身受。
範銘接著道:“大家都說我心大,每日只顧玩樂,可我又不傻。那些暗湧,我亦是清楚的。有些事如今也不好說。哎,我也沒幾天痛快日子可過了。如今的範邸,人人都像是一張弓,弓弦已經繃到了極限,就看誰先斷掉了。”範銘手裡不知從何時起握了許多的小石子,他施力將那些小石子往水鳥聚集的地方擲去,將他們全都驚走了。
“你不知道,今天我一早就被召去正堂,祖父剛剛起身,我看見祖父從床帳裡伸出來的手,不知怎麼的突然就想起了二叔父。前一陣子去探病時,我曾經拉過他的手,二叔父的手也是那樣的,面板又幹又松,佈滿了斑。”範銘悵悵然的道。
明筠拿走一顆小石子,放在手裡隨意把玩著,想起來便問道:“我只月餘沒來府裡,二舅母為何這個時候帶著程表哥他們回秦國探親?”
範銘虛揚了一下胳膊,道:“嗨!什麼探親,說是這樣說罷了,其實大家都知道,他們不會再回來了。大概是二叔父與祖父說過些什麼,當時二嬸母去跟祖父說這事兒的時候,祖父竟直接就答應了。其實這事兒時不合禮法的,不過祖父點了頭,誰也不敢說什麼。”
明筠沉默了一會兒,道:“走的時候竟也沒人告訴我,他們出了王都城許多天之後我才知道。”
範銘道:“這也不是啥值得四處宣揚的事兒。其實也不是沒告訴你們,府裡派人通知過姑母,但是走的那一天,姑母沒來罷了。沒來也挺好,你那天不在場,你是沒看見範程那小子的眼神,又狠又恨的,看的人心裡發毛。他是恨不得與我們所有人都斷絕聯絡。這輩子是別指望他再回範氏了,也不知道他哪來這麼大的恨意。”
“哪有無緣無故的仇,總是有緣由的。你們這些人總是欺負人家兄妹,怎麼能不恨你們。”明筠眉頭微微的挑起。
“怪他自己吧,成日裡陰陰鬱鬱的,誰喜歡他?走了也好,省的留在這裡討人嫌。”範銘撇了撇嘴。
“你說說你,成天討厭這個、不喜歡那個的,我看啊,最討人嫌的那個是你才對。”明筠託著腮,雖是打趣,但表情卻是一本正經,聽的範銘一愣一愣的。
“你!你怎麼、你怎麼這麼說我?”範銘先是拔高了聲調,可說到後半句時,對上了明筠淡淺淺的眸子,聲音卻一下子弱了下去。
“嗯?你難道沒有自覺的嗎?”明筠低低地笑了起來。秋日溫煦的陽光灑在少女的臉龐上,勾勒著姣好的輪廓,說不出的好看。
“那我,我....”範銘突然磕吧了起來,像是舌頭打結了一般不斷的重複。
“我我我我,你什麼時候得了大舌頭的病?”明筠面露嫌棄的道。
“才不是,我,我就是想問,那個,你真的覺著我討人嫌麼?”範銘一開始回答的手忙腳亂,只是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表情卻頗為認真。在明筠的印象裡,範銘一直都是蠻橫愛玩的形象,他說話向來都直來直去,何曾有過這樣吞吞吐吐、靦靦腆腆的時候,這樣巨大的反差,讓明筠覺著頗有有趣。
“是啊,你有時候確實挺招人嫌的,你沒看見,族裡的子弟都不願意與你一道。”明筠作出一臉嚴肅的表情。
範銘眉頭皺了起來,皺了半天,終於問出了最想問的一句:“那阿筠你呢?”其餘的人他並不關心。
“我什麼?”
“你可嫌我?”範銘抿了抿嘴角兒。
明筠的眼睛眨巴了眨巴,想要插科打諢,可是對上範銘認真的神情又不好胡說八道。於是她只胡亂的擺了擺手道:“你這人怎麼還當真了,我隨口一個玩笑都聽不出來啦。”
範銘這才笑了起來,道:“那就是你不嫌我。”
明筠嘴唇動了動,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似乎說什麼都不好。於是她轉過臉去,假意不搭理他。
靜謐的夜,微涼。
範銘坐在案桌旁看著母親給他縫製盔甲的襯裡,用了最最結實的料子。顫巍巍的燭火跳躍著,殷紅的火舌兒彷彿範大夫人哭紅的眼角兒。
範銘不忍道:“母親,軍中每年不是都會配發新的麼。這次肯定也有,過幾天就送來了。夜都這麼深了,您就別縫了,早點歇息去吧。”
範大夫人手下飛針走線不停,勉強的擠出了一個笑,道:“你要是困了,就回去睡吧,我還要再忙一會兒。”
範銘再次勸道:“母親,軍中真的會有新的發下來,不用您親自上手,再說了,這種針線活,您交給僕婢們做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