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邸清暉園內
薛獻正坐在床側為範吉佑看診。恰好二夫人周晗進了屋子。
周晗的眼睛紅彤彤的,明顯曾哭過了。她見到薛獻,硬生生的扯出了一個微笑,與薛獻見了一個禮。
二夫人來到床邊,看著她的夫君,心裡不由慼慼,她問薛獻道:“先生,我夫君近來如何?”
薛獻道:“尚好,只要保持下去,好好調養,還能多活三五載。”
範吉佑聞言像是突然在夢裡被驚醒般,輕輕的嗤笑了一聲,原本帶著希冀的眼睛突然暗了下去。
薛獻收回手,站了起來,將床邊的位置讓給了二夫人。
範吉佑也收回了手,嘆了口氣,可他一口氣也嘆不盡,嘆到最後又開始咳了起來,他舉起手放在正不斷咳出聲的口邊,作出握拳掩咳的動作。範吉佑的眼皮垂下,眼神裡無一絲光彩,如同一潭黯淡的死水,他開口道:“咳咳,人終有一死,三五載,夠了,夠我做許多事了。”他聲音沙啞低浮、有氣無力,說完似是浪費了極多的氣力般,呼吸都有些急促。
二夫人跪坐到床邊的腳踏上,道:“我不許你胡說!”
範吉佑慘然笑了笑,道:“你心裡也明白,又何必自欺欺人呢,咳咳。”說完,他看向薛獻,道:“薛先生,今日診脈就到這裡吧,我的身體我自己明白,左右也就那樣子了。”
“你何必說這樣的喪氣話來惹我。”薛獻告辭之後,二夫人急的都要哭出來了。
範吉佑此刻閉著眼仰面倒在身後的墊背上,一動不動,彷佛睡著了一般。二夫人見了忍不住再度下了淚。就這樣過了許久,範吉佑一言不發,而二夫人就一個人在床邊抽泣著。窗邊的高腳花盆架上擺著一盆水仙花,她感覺自己就像那水仙一般,它的根與自己的心一樣,都泡在冬日的冷水裡面了。
範吉佑無神的睜開了雙眼,看著他妻子的背影,嘴唇動了動,無聲的在心中嘆了口氣,用他嘶啞的嗓子道:“你別哭了,我聽了心煩意亂的。”
“為什麼?”二夫人已經流乾了淚,不再哭泣了,只是低著頭沉沉的問著,簾子的陰影打在她不甚年輕的臉龐上,她微駝著背,身上的精氣神兒似乎已經被耗盡了。
“你不懂,你不懂啊。”範吉佑仰頭嘆道,眼睛直直的看向帳頂,道:“當年那一劍,戳的是這兒,是這兒啊。”他抬起手,用拳頭捶著自己的胸口。
“它差一點兒就刺入我的心臟,那把劍,還淬著毒,我至今記得它的溫度,冰冷冰冷的,比九尺寒潭下的寒冰還冷。你知道麼,它已經死了,已經結成一塊冰石頭了,你救我又有什麼用?”
二夫人回過頭,眼睛紅腫,盈滿淚水,她將一張溼答答的手帕扔到地上,道:“結了冰就讓它化掉啊,你這樣下去,我怎麼辦?程兒怎麼辦?惠兒怎麼辦?芷萱又怎麼辦?你讓我們母子四人怎麼辦?怎麼辦啊?我們怎麼活下去呀。”她口中的三個名字皆是他們的子女,最大的長子範程也不過九歲稚齡,最小的惠兒還只是個三歲的黃口小兒 。
範吉佑聞言,腦海裡浮現出孩子們的稚嫩的臉龐,也紅了眼睛,不再說話,手上發力,緊緊的握成拳。
周晗見丈夫臉色動容,她跑到範吉佑床前,跪在床頭,抓起她丈夫的手緊緊的握著,哀求道:“大人,我再去求求薛先生,他一定有辦法的,程兒前幾天還說懷念小時候你教他騎射的情景,若是能醫好,你就可以親自教他了。”範程是他們的長子,宗學裡的先生都誇他已經是個文采德行都很不錯的小君子了。
“程兒,程兒也快十五歲了啊,好長時間沒見到他了。”範吉佑長嘆一口氣,感慨的道。
“程兒讀書真的很用功,宗學內次次考校都是第一,他每日學到很晚才肯睡呢。”二夫人也就說起自己的兒子,眉頭方才舒緩下來。
“阿晗,你有多少年沒回秦國了?”範吉佑說著,又咳了起來。
二夫人不知他為何這樣問,愣了一下說道:“自我嫁來晉國,已經快十五年了。”
“我記得我嫁來的時候也就只有十五歲,一晃眼,又一個十五年過去了,連程兒也這麼大了。剛成親那年,你還很愛笑,我們一起去山上圍獵,我射了一頭鹿給你做鹿皮靴,你卻說來而不忘非禮也,騎上馬進了山,帶了一隻紅毛狐狸回來,給我做了冬衣的領子。”
二夫人回想年輕時的種種甜蜜,嘴角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道:“你怎麼想起這些了。”
“你已經十五年沒有回家了啊,阿晗,你可曾想過回去探望?說起來,程兒他們竟從未見過他們的外祖,實是遺憾。”範吉佑轉過頭,望著二夫人的眼睛,徐徐的說道。
“回、回家?你說秦國?”周晗愣愣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