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窗紗上的小孔,明筠眯著一隻眼睛朝裡面看去。這一看,她一驚,立刻蹲了下去,心臟狂跳。母親和夏將軍此時就坐在窗邊不遠處。
過了一小會兒,待心情平穩後,她又悄悄的探出半個頭,從小孔中繼續偷看。好在母親二人案几的方向背對著自己,只要不回頭仔細看,應該也不會被發現。只見客廂內,有十餘個樂師正吹奏著時下最風行的曲子,兩排著淡粉色纖薄舞衣的舞姬在席間隨著樂聲不斷的扭動著身體,而母親與夏將軍正同坐一案,一邊欣賞歌舞,一邊把酒說話。夏款是武將出身,聲音響亮,縱使沒有刻意大聲說話,明筠聽得依舊很清楚。不過母親的聲音偏小,模模糊糊的,即使十分仔細的聽也聽不太完整。
母親一直側著頭同夏將軍言語,說話間互相推杯換盞,桌上的菜已經吃的差不多了,一片杯盤狼藉,只有酒壺裡的酒還蒸騰著熱呼呼的酒氣。
明筠只覺著二人在席間坐的太近了,她緊緊咬住自己的下嘴唇。
此時屋內,範妙姝同夏款正說起往事。他們時而舉杯暢飲,時而低低淺嘆,像是有說不完的話、敘不完的舊。
“那年我在衛王宮看見一樹紅梅開的漂亮極了,想你一定喜歡,便偷偷折了一枝養起來,一路上走的仔細極了,就怕它養不活,等回了新絳,苦苦的等它生了根,便馬上捧去送你。”夏款說著輕輕的低笑了起來。
範妙姝左手用手背支著頭,右手晃了晃杯中酒,她有些微微醉了,臉頰上染了一層薄薄的紅暈,眉梢眼角兒皆是道不明的明媚笑意,她徐徐的開口道:“嗯,當時那隻梅花送來的時候,就是一根枯枝子,孤零零的長在花盆裡。”她笑了笑,繼續道:“後來,我把我窗前的一株梔子花給拔了,把你那株可憐兮兮的小紅梅給移過去,我那時候每天都在想,它什麼時候能開出花來,等啊等,它還是一點點高,沒什麼動靜,我還請來了城中最好的花匠來日夜照料它,終於在第二年的冬天它開出了幾朵小花兒。可惜沒等它繁茂起來,我就被嫁給了公子成毅,去了曲沃,成了公子夫人。”說著,範妙姝冷冷的哼笑了一聲,仰起頭幹掉了杯中酒。
“誰稀罕那公子夫人!”範妙姝重重的放下酒杯,言語激動的道。
這一聲頗為大聲,正正砸入明筠的耳中,但說話的人卻並不知道此時窗外竟有一耳。
範妙姝緊握著那隻空酒杯,低低的笑了起來,道:“你看看如今,我被逼成了什麼樣子,我不管幹什麼都是姬成毅逼的。想來這十數年的夫妻就是一場笑話,他恨死了我,我也恨死了他。”
範妙姝一杯一杯的倒酒、喝酒、倒酒、喝酒,夏款摁住她的杯子,對她搖著頭道:“不能再喝了。”
範妙姝帶著醉意笑了笑道:“知道麼,現在妙園窗前的那株梅花樹已經很高了,開的花繁茂的不得了,遠遠的看著,像硃砂染的一樣,我一院子的紅梅樹,唯有這一株,最好看,最得我心。”
範妙姝可能是確實是醉了吧,不再是低低淺言。每一句話明筠都聽的清楚。她的手在窗下握成拳,緊緊的抓著膝蓋上方的衣物。
“我窗前的梅花,那日我折了最好看的一枝,讓羅盈送與你。”
“今早幾個骨朵兒也開了,我挑了幾朵好看的畫了出來,還記得麼,以前我也這麼畫過。”
“殷殷額間胭脂花,仿若紅梅雪中開。這麼俗氣的詩也就只有你想的出來了。”
說著說著,範妙姝竟然哭了起來,她抓住夏款的前衣襟,在他胸口處哭了起來,道:“我只有你了,只有你能幫我了,我現在只有你了,求你幫幫我。”
夏款帶著幾分不知所措,猶豫了片刻,手輕輕的拍了拍士妙姝的後背。他眼眸低垂著,看著哭的一抖一抖計程車妙姝,心裡非常的心疼與酸澀。記憶中的她,從來都是明媚嬌豔,而如今!他拳頭緊緊的收緊,那是雙拎著利刃砍殺過無數敵人的大手,指節分明,青筋爆出,那拳頭上寫滿著力量與怒火。他深吸了一口氣,沉沉的開口道:“阿姝,我永遠都站在你這一邊。”之後,二人一時無話。
或許是為了哄範妙姝開心,夏款想起了外面有紅梅林。
他幫範妙姝擦乾了眼淚,道:“阿姝,莫要再傷心了。我方才進來時看到了這裡有紅梅——”
明筠聽到紅梅二字後,頓時張大了眼睛。她要馬上離開這裡,絕對不能被母親發現。後方便是樹林子,她彎著腰以最快的速度往密密的梅花林子裡跑。林子裡有上百顆梅花樹,梅花滿枝,種的十分茂密。明筠知道自己肯定跑不出這梅花園子,乾脆找了一處梅樹密集處趴到了雪地裡。這樣遠遠望過來,應該看不到她的身影。
雪地冰冷刺骨,明筠沒多會就冷的牙關打顫。她因為怕被發現,在雪中趴了相當一段長的時間。她一雙手凍得通紅,不斷地朝手心裡哈氣,此時的她,覺著自己的手都在發抖。
“呼”,“呼”。她每顫抖的吐出一口氣,空氣中就升起一團白氣。
果然,母親是怨恨父親的。她從來就知道父母親不和,但心中猜想與親耳聽見、親眼目睹還是不一樣的。她不知道母親口中那句話“他恨死我了,我也恨死了他”這句話背後到底隱藏了怎樣的故事,還有母親哭著求夏將軍幫她又是為了做什麼。她很明白世家大族婚姻向來就是籌碼,夫妻縱使沒有感情,大不了相敬如賓即可。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能讓一向冷淡的母親放聲大哭。
這些她都不明白。
慢慢的,明筠在雪地裡蜷縮在一起。忽的,她覺著手邊有一團毛茸茸熱乎乎的東西在拱她。她一驚,瑟縮了一下,一看,竟是隻小兔子。雪白雪白的毛,和白雪一個顏色。
這時,明筠看到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提住兔子耳朵,將兔子拎了起來。
“你,沒事兒吧?”是個少年的聲音,聲音冷冷清清。
明筠抬眼看過去,只見她身旁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少年,模樣俊逸冷清,眸子烏黑深邃,他一手拎著兔子,皺著眉頭看著自己,眼裡有幾分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