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幾座高臺驀的燃起了火光。
天上沒有星星,已被濁雲擋住了,如墨色般沉沉的夜空下,是燈火璀璨的偌大莊院。明筠站在高亭的欄杆上,手裡抱著一個暖爐俯瞰整個大青山。
天開始飄雪了,在風雪下,明筠覺著那燈火在跳動,如一閃一閃的星光,那星光延伸著,彷佛一直到天的盡頭。
“小主子,您快下來吧,若是摔著了,可怎麼辦啊,奴婢求您了,趕緊下來吧。”乳母白辛又開始絮絮叨叨了,明筠只當沒聽見。
“那邊有火光亮起來了。”明筠突然看到府邸後方同時有幾團火光被點了起來,秀眉輕蹙:“那裡是哪兒啊?在幹什麼?”她隨身侍奉的都是原來她母親身邊的人,俱是從範府裡出來的,對範氏可謂是十分熟悉。白辛往遠處一瞅,就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小主子,那兒就是後院兒的草場,那裡架了好幾個燃火臺,演武時用的。平時一般是不點火的,現在想必是府兵夜訓吧,以前是這樣的。”
明筠看著那赤紅色的火光,想象著校場裡熱鬧火烈的場面,腦中不由浮現起在曲沃時的畫面。曲沃的公子府內也有個大校場,她有時候也會跟著父親一起去,父親很疼愛她,從不拘著她什麼,每次去校場,總會親手教她些騎射功夫,任她撒歡兒的滿場亂跑。
只是,總有個遺憾。
與父親在一起的時候,她就見不到母親。與母親在一起的時候,同樣的,她也見不到父親。明筠看著遙遙火光,眼眸裡的光暗了幾分,父親與母親,就如同那幾座高高的燃火臺,同在一片小天地之中,卻永不相聚。
明筠的髮絲被風吹亂了,她的手摸著冰涼的柱子,似乎有些渴望那熊熊燃燒的赤紅的火光,在冰冷的冬風裡,那光看起來似乎熱烈又溫暖。
範宅府後,圈有一片極廣闊的草場,有射場,跑馬場,演武場之分。數日大雪紛飛,如今這操場上已覆蓋了一層白茫茫的厚重積雪。天越來越暗,草場四周的高臺上點起了火焰,熊熊的火焰在狂風大雪中癲狂的跳躍著,赤紅的火光瞬間燒紅了這傍晚昏沉的天色。
校場裡,士吉射站在高處,從侍從手裡接過一把長弓。此時範吉射的眼神狠戾殘酷的可怕,他已經換過一身乾淨衣服,是一件華紫色的窄袖袍服,而方才被汙水潑髒了衣服正扔在腳下。範吉射身材修長健碩,胳膊上的肌肉即使隔著冬天的棉絮,仍能勾勒出有力的線條。他抬手,侍從便遞上一隻銀頭箭羽。他拉開長弓,眯起眼睛,在風雪中尋找到場下的目標。火舌竄動著,映在士吉射的眼睛裡,也似有一團火在燒。
場下一片混亂,在圈起來的圍場裡,一片慘叫哭嚎聲。方才的那些僕婢正在校場中接受著一場名為殘忍的“懲罰”。此時,他們每個人的髮髻頂上都綁著一個紅色的球,約有成人拳頭大小,是箭靶子。有一隊兵卒牽著狼狗進入圍場,將那群僕婢圍在圈裡。每隻狼狗都是被特意馴養的兇狠惡犬,一旦發起狂來,把人咬死都是常態。僕婢們瑟瑟發抖,忍不住大聲的哭喊求饒,但這裡面有四個人與眾不同。他們沒有哭喊,也沒有求饒,只站在一起,背挺的筆直,怨毒的看著高臺之上的範吉射。這四人皆是鮮虞人,都是先前那場大戰後綁回來為奴為婢的俘虜。
那樣的眼神再次惹惱了範吉射,“咻——”羽箭出弦。
他這一箭正中其中一個鮮虞人的頭部,正是今日將髒水潑到他身上的的始作俑者。那的利箭的箭頭從人的顴骨射入,直戳戳的穿過他的臉頰。場內的一些僕婢見到此景,陡然發出一陣陣尖叫,尖叫聲與血腥味兒刺激了圍著他們的狼狗。兵卒們得了令,將躁動的狼狗同時放出。
尖叫!滿場開始發出驚惶失措的尖叫!
人在拼命跑動,而飢餓的狼狗最愛追逐跑動的活物。很快,有人被一隻惡犬撲倒在地兇狠的撕咬,藤黃色的麻衣很快沁出血跡,他在拼命的掙扎著,他頭上的紅球也在顫抖著,就像此時他驚懼又絕望的內心。
士吉射站在高處,面色平靜而冷厲,他對準這個奴婢頭上的紅球又是一箭,這次是中了,利箭深深射入奴隸的頭骨裡。士吉射此時冷笑了一下,箭頭所指又換了一個目標。
小半個時辰後,圍場裡已經沒有人能站起來了,大多數都一身血漬的躺在雪地裡,有的還在呻吟,而有些已經一動不動了。
該處置的人已經全都處置完了,士吉射覺著再玩下去沒什麼意思了,示意人收場,這時,他突然聽見右後方的灌木叢裡有人跑動的聲音,他順勢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對準那叢灌木,厲聲道,“誰在後面鬼鬼祟祟的!出來!”
靜悄悄的,灌木叢後的人似乎被嚇到了,一下子靜默起來。鮮虞女剛剛在後方目睹了整場,此時此刻,她渾身上下忍不住的劇烈顫抖著。她使勁兒的捂住自己的嘴,不住地搖著頭,一步也不敢再挪動。
士吉射見後面沒有動靜,手上的彎弓拉滿了弦,已經能聽見弓弦絞緊了的聲音,令人感到心悸。
“最後一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