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天亮的晚,卯時三刻,天方見明。灰藍色的穹頂上,白月牙兒還未淡去,一抹紅日緊接著就逼了上來。
範蔑將燃了一夜的燭火吹滅,一縷白煙嫋嫋而上。煙霧後面,是一張憔悴的臉,雙眉緊皺,滿眼血絲,唇角深深的向下彎著。案頭上,整整齊齊的摞放著三卷書簡,墨香猶存,是他徹夜撰寫之果。
他胸口處帶傷本應早些休息,可他不。他想著自己身上有傷鐵定是難以入眠,既然難以入眠那為何還要睡,與其躺在床上輾轉光陰,不如就著這股令人清醒的疼勁兒做點兒有用之事。
“辰廣。”範蔑在屋裡喊。
喊前三遍時沒有回應,第四遍時門外才有了應聲:“唉,先生,我馬上來。”
一個綁著袖子的瘦削少年一路小跑至門外,大冬天裡露著胳膊,手上還沾著水,一雙手凍得通紅通紅。至門前,他將兩條袖子放下,斂容整衣後方才進屋。他個子不甚高,天生一副細細瘦瘦的骨架,容貌清秀文弱,薄唇常含淺笑,眼尾微挑,慧而疏冷。進屋後,他朝著範蔑行了一個拱手禮,問道:“先生,有何吩咐?”
範蔑方才喊了他三遍,心下有些不悅,但他向來是公事在前,私事在後。暫壓下心頭不悅,範蔑道:“有一件事,我要你去跑一趟。”
辰廣立刻斂正表情:“先生請吩咐。”
範蔑將自己的令牌遞給辰廣:“你去一趟範邸,拿著這個求見主公的夫人左氏。”
辰廣雙手接過令牌,似疑惑的蹙了蹙眉。
範蔑笑了笑:“我知你定然疑惑,為何突然要你去拜見夫人。”他讓辰廣坐下,與他面對面道:“讓那鮮虞女入了大人的眼,這只是我們走的第一步。此女美豔至極,這步棋我們走的不難,但要想讓她發揮作用,卻還要看今後。而今後的棋路能不能走順,這就全靠夫人的態度了。我接下來說的話,你一五一十的記著,等下若是夫人問了,你就這麼答。”
辰廣道了聲“喏”,側耳細聽。
少頃,範蔑問:“都記下來了麼?”
辰廣答:“先生,記下了。”
範蔑點了點頭:“你素來妥帖,這就出發吧。”
辰廣起身,退到門口,剛準備離開,卻被範蔑在背後叫住了。範蔑問:“你適才做什麼去了,可是夫人又令你做雜活了?”
辰廣冷清清的臉上帶上了一絲為難的表情,他頓了頓,答曰:“回先生,方才夫人令我去打掃馬廄。”
範蔑升起一團悶氣,眉頭蹙了起來,不愉的道:“你是我的門生,又不是僕婢下人,以後這些雜活能躲就躲開,不要再做了。”
辰廣垂下眉眼,為難的答了個“是”。
想到他的夫人,範蔑心裡開始煩躁起來,朝著辰廣擺了擺手,趕人道:“趕緊去吧。”
“是,先生。”辰廣復又拱手一拜,退著出了屋,而後在廊下垂著頭往凍僵的雙手哈了幾口氣,取暖的同時,矇住臉藉機深深的嘆了一聲。
範邸
朝陽升起,淡金色的光線撒進窗戶裡,明筠緩緩的睜開了眼睛,有些疲憊,昨晚她很是傷心,直難過到了大半夜,翻來覆去,覆去翻來,乳母和阿薇輪番勸慰,折騰到很晚才睡著。
阿薇自天明時分起便跪在床帳外邊伺候著了,她也困得直打瞌睡,此時見明筠醒了,便掐了自己一下。她撩開帳子,輕輕詢問道:“主子,起麼?”
明筠在被子裡翻了一個身,背對著阿薇,把腦袋裹起來,只露出一個發頂,悶聲道:“不起。”
阿薇聽了後搖頭嘆氣。她放下了帳子,朝著身後端盆端衣端首飾的諸婢子們遞了個眼神,又是一陣搖頭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