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信家臥室內。
王穩婆將身後包袱,小心地摘下,擱置在一邊,歪著嘴笑呵呵道:“大奶奶,二奶奶,兩位小姐,老婆子給你們道喜了,看這情形當真是要生了。不過,二奶奶是初次生產,還須慢慢來,急不得,好在你們這些習武的人啊,身子骨硬,精氣神兒也好,估摸著到了晌午時分就能開到位……”
這等場合,肖幼娘不便親到產房,一應生產事宜,便只能由紀靈芸來主持。別看她在戰場上可以縱橫無懼,自己也已生過了兩個,可幹這接生的活兒卻是平生頭一遭,心中未免有些沒底。
及至這歪嘴老婆子到來,又是檢查,又是說道,一切都頭頭是道,井井有條,一雙粗糙的黑手極是沉穩,神情又相當專注輕鬆,結合自己過去的生產經驗,紀靈芸這才穩下了心。
“謝天謝天,感謝祖宗保佑,我們老秦家終於又要添丁進口了。”紀靈芸很自然地便重新進入主母狀態,說話的境界覺悟馬上就不同於之前閨閣打鬧時的隨意了,也不嫌王穩婆手糙,緊緊握了婆子雙手,笑吟吟道:
“說起來,你這老太婆,可是我們老秦家的恩人呢。興文、興武,可都是經了你的手,才平安出世的。看看這手,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莫不是女媧娘娘轉世?穩婆,穩婆,豈止是手穩,你這一來啊,我們姐妹幾個連心都穩下來嘍。”
說了這半晌,似乎突然想起什麼重要之事一般,輕輕一頓足,連連賠過錯地說道:“哎呀,看我這一著急啊,硬是讓老太婆幹忙活兒了半天,卻還未飲食一口,罪過,罪過。快快請坐,來,嚐嚐這糕點,這可是我家婆婆親手做的桂花蓮子糕,這不剛好趕上這孩子要出來,婆婆才肯露一露這等神藝,欲要我們二奶奶啊以後多多開‘花’散‘子’,延續香火呢!”
紀靈芸纖纖玉指,輕輕夾了一塊清香四溢、精緻絕倫的小小糕點,爽利地遞到王穩婆的大手裡,饞得歪嘴老婆子口水直流,可又不好直接吞了下口,當即咕嚕咕嚕嚥著口水道:“嘖嘖,老夫人這雙手啊,真是越老越巧了,哪兒像我這傻婆子,年輕那會兒就只會繡那狗尾巴花,現在啊,我自己都成了那狗尾巴花兒,人跟人啊從小就是不一樣的……”
這番話說得頗為滄桑,讓幾個女人聽了竟生出些敬佩與同情,可當事人卻早就笑逐顏開地咧著嘴吞下了那塊糕點,正閉了目嘖嘖地讚歎,手裡不知何時又抓了幾塊,正自欺欺人地偷偷往嘴裡送:
“真香,嘖嘖,就是太精緻了些,都還沒品出味兒來……吧唧……啊呀!實在對不住,老婆子這手啊總是犯賤,見了好東西總想多拿多佔,生來就是個苦命,見不得好東西……實在該打,該打……”
嘴裡說著該打,可手上卻遲遲不見動靜,心裡早就料定,這位大奶奶定然會攔著的。
“噗嗤!”秦香越聽越是有趣,早忘了此前說要打這老婆子幾個大耳刮子的話,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巴不得多看看這歪嘴老婆子多“表演”一會兒。
秦雅強忍著笑意,頻頻回頭用帕子捂了嘴慢慢換氣,她還從沒見過有人可以如此口不應心,明目張膽地說一套做一套的,可偏偏又讓她覺得極有喜感,連呵責都不願了。
“呵呵,老太婆說話可當真有趣的緊,你這接生的手藝可是獨一份,難得你當日願意跟隨秦家,自京都來了這等偏遠地方。”紀靈芸依然是笑意盈盈地,絲毫沒有取笑見怪的意思,倒是對老婆子讚賞有加,順手便將一盤子糕點盡數推到了王穩婆手裡,直喜的婆子直呼幾位奶奶小姐心善,自然又逗彎了秦香的腰,連原本肚子疼到受不了的呂飛燕都沒了緊張情緒。
三下五除二吞完了糕點,王穩婆極是瀟灑地抹抹嘴,拍拍手,抓過那個黑布包袱猶疑了半晌,最後歪了歪嘴,咬咬牙,狠狠心道:
“罷了!老婆子雖則下賤,可從來也不願白吃白拿的。既是跟兩位奶奶姑娘投緣,平日裡也沒少得王府幫襯,老婆子一直尋思恩情無以為報,幸好這趟回來故鄉,倒將一樣孃家祖傳的寶貝尋了出來,今日便送與這位有福的小公子吧!”
說著話,將包袱層層揭開,最後終於露出一個漂亮的小枕頭,憨態可掬的一隻小老虎,虎頭虎腦甚為可愛,特別是兩顆黝黑的眼睛,竟然熠熠生輝,讓人乍看之下真個以為就是隻虎崽子。
“哇!好漂亮的小老虎!這針線簡直絕了!原來你這老婆子,還是個知道謙虛恭維人的主兒,真是沒看出來呢!”秦香一把便將老虎枕頭奪了去,拿在手裡愛不釋手,把玩個沒完,見獵心喜之下便問到:“太婆,還有麼?沒有老虎,獅子,狗狗,也是好的……”
王穩婆卻搖著頭,一臉無奈道:“啊呀,我的姑奶奶啊,這可是祖傳的,能有一隻就極不容易了,找遍整個越國恐怕也沒有了!哎,老婆子實在不爭氣,這祖傳的手藝是撿不回來了,愧對祖宗啊!”
過了會兒,待眾人賞完,重新接回老虎枕頭,老婆子如數家珍般,吹噓道:“這也不知道是哪一代的手藝了,不過這手藝倒還在其次,關鍵是這兩顆眼睛,據說是仙人所賜的仙虎眼珠,鎮宅辟邪,保命延年,靈驗得很呢……”
這王穩婆,本就是富平鎮人氏,後來流落在外,重操祖業,多年後落葉歸根,卻不想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家道算是徹底斷了,這才會將這祖傳之物送人。
“……老婆子年紀大了,後日無多,把這祖傳之物送給王府,也算全了最後的念想。兩位奶奶莫要推脫,否則老婆子可就死不瞑目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紀靈芸當然知道該怎麼辦,當即將老虎枕頭擱在床上,又安撫了王穩婆好些話。
看看將到未時,呂飛燕的肚子越來越疼,王穩婆全力以赴開始接生:“二奶奶,用力,再使勁,頭快要出來了……”
孩子終於要生出來了。
飄在屋外,聽了一上午閒話的葉天明,終於來了精神,腦後白光一閃。
“去!”
那條土龍道痕,被刷地一聲,投入屋中。
土龍本能地反抗,便欲逃離,可突然一陣血光之氣騰起,當即便有莫大吸力傳來,將其硬是拉扯了過去。
這等失了身體的存在,最是忌諱生產之地,稍一不慎便會被冥冥中的業力牽扯,失了本真,轉入新生。
“哇,哇哇……”
龍飛虎走,瑞彩萬千,一個男嬰,發出洪亮而持久的啼哭聲。
前院中。
秦業父子四人,剛好趕了回來,皆是一臉凝重。
“爹,您真相信那老東西所說?”秦英極是憤怒,一進門便忍不住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