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少卿好像聽到了十分有趣的事情,十指交叉放在大腿上,靠向身後的椅背,一臉閒趣道:“為什麼想殺他們?”
“我的姐姐被他們帶走了。”在十多歲的少年心裡,想到的並不是為父母親報仇,而是奪回自己的姐姐。哪怕承受再一次的背叛,他也想要再見到姐姐,親口問她,為什麼要離開。
那萌生在少年心中的仇恨和黑暗,讓衛少卿仿若看到若干年前的自己,他精神一振,十分愉快地答應了,也沒有再多問一句,甚至連名字都沒有問,而是給了他一個新的名字,叫做瞳。衛少卿收徒的條件只有兩個,第一,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他的名字。第二,六年期限,瞳不能離開容曦莊園半步。
等到苗子安準備能夠離開容曦莊園的時候,那個第一次看到他就哭鬧的幾歲的女娃,也已經長成了少女。有時候苗子安透過少女的背影,就會想起第一次見到姐姐的模樣,那鋪滿了金色陽光的雪地裡,身著紅衣戴著兜帽,有著清秀容貌和堅毅眼神的苗萋萋。六年的時間並沒有讓他學會淡忘,反而讓他對姐姐的執念與日俱增。
這麼多年過去了,姐姐長成什麼樣了呢?她還會認得自己嗎?
衛少卿和自己的老師方先生說,瞳和曾經的自己一樣,執念太重,不管得還是不得,結局都是傷及心痛及骨,兩敗俱傷。他是不會讓自己的弟子重蹈他的覆轍的,於是他欺騙了苗子安。
你的姐姐已經死了,一年前在紅蓮堡的一場變亂中就死了。她煽動了那場叛亂,被花念雲處以最嚴酷的刑罰。
苗子安不信,衛少卿就丟給他一本紅蓮堡的處刑名單,上面清清楚楚地列出了這場變亂中參與的人,一百三十二個人的姓名中,其中就有苗萋萋。處刑名單後面,還有花念雲的印章。
苗子安跪在地上大哭,像個被拋棄的孩子一樣。他的哭聲那麼大,像要把所有的悲傷都哭出來,把在外面練功的玉萱兒都嚇得跑進了衛少卿的房間裡。
“怎麼了怎麼了?大徒弟怎麼哭了?衛少卿你是不是欺負他了?”少女驚慌失措地看著突然情緒爆發的苗子安。
衛少卿冷漠地站著,薄唇輕抿,沒有說話。少女看不到他蒙著黑布下的眼睛究竟流露的是何種神色。
苗子安哭了很久,這六年來,他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哭泣了,他總以為還能再見到那個人,他正是抱著這種信念活下去的。明明恨其入骨,然而當他知道那個人再也不會回到他身邊後,那些恨頓時失去了意義,他內心洶湧而來的悲傷除了哭再也找不到別的途徑可以宣洩。
苗子安最終還是拜別了衛少卿,離開了容曦莊園。
得知此事的玉萱兒跑來質問衛少卿:“大徒弟走了,你怎麼不挽留他啊?”
衛少卿卻無比自信地說:“他還會回來的。”
一時衝動的玉萱兒騎著馬去追苗子安,總算在城外找到了他,“你要去哪啊大徒弟?”
眼前的苗子安像幾天之間變了個人,嘴邊的鬍子應該久未清理,顯得邪肆恣睢而又落拓,“我要去確認一件事。去找一個人。”
“很重要的人麼?”自己的大徒弟那日哭的那麼傷心,是因為這個人吧?年少的玉萱兒覺得這個內心善良又有些狡猾的大徒弟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苗子安點點頭,沒有否認,“對,很重要的人。”
她在眾人的拳打腳踢下將他護在身下……在他被欺負的時候站出來喝退那些人,回到家卻要忍受父親的責罵……她在他發燒的時候保護他不被野蠻計程車兵強行帶走,她用弱小的身軀替他浸泡在冰水中,雙手因為浸泡了太長時間永遠失去了知覺,她卻安慰哭泣的他說已經好了……她還為了他殺了人,一個人躲在黑夜裡暗自哭泣……這些事,他一件都沒有忘記。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玉萱兒有些哽咽,即使知道這個人可能不會回來,也忍不住想要聽到他的回答。
苗子安朝她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也許一年,也許三年,也許更久。再會,小師傅。”
苗子安矯健的身影很快就絕塵在了雨幕中,好像從未出現過在他們的世界裡。
很久以後玉萱兒才知道苗子安的真實身份和他重要的人是誰,以及衛少卿給苗子安的那本紅蓮堡的處刑名單,是為了斷其念想造了假的。紅蓮堡那場轟動一時的變亂,參與的人數只有一百三十一個人。苗萋萋的名字,是衛少卿自己模仿花念雲的筆跡加上去的。不過就在苗子安得知自己姐姐死後的那一年,江湖中崛起的千機樓將紅蓮堡滅了滿門,據說無人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