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歷史上的萬曆二十一年春天三四月,是一個非常激烈的季節,當年是六年一度的京察之年,史稱癸巳京察。
這是萬曆黨爭史的一個重要節點,甚至可以說,癸巳京察徹底奠定了萬曆朝中後期黨爭的基本格局。
為什麼京察總是十分激烈,動輒成為黨爭的戰場?
那是因為京察的主要目的是裁汰不合格京官,是真會“開除”一批京官的,所以很容易就會你死我活的打起來。
在史上的癸巳京察中,以吏部尚書孫鑨、左都御史李世達、考功司郎中趙南星、文選司員外郎顧憲成為代表的清流勢力,與以首輔王錫爵為代表的內閣勢力之間,進行了非常激烈的撕逼。
撕逼的後果就是首輔王錫爵元氣大傷,而下場參與爭鬥的清流勢力成員紛紛被貶斥,有趙南星、顧憲成、高攀龍、顧允成、薛敷教等人。
然後這幫人大都回到無錫縣蟄伏,繼續聚眾講學,並籌款重修東林書院,然後演化成了東林黨。
所以才能說,歷史上萬曆二十一年癸巳京察就是促成東林黨形成的直接源頭。
但是在本時空,由於林泰來帶來的巨大蝴蝶效應,朝堂格局與原本歷史相比已經面目全非。
當今清流勢力面對的不再是隻會哭唧唧的王錫爵首輔,而是一個綜合實力強大、特別善於政治鬥爭的林黨集團。
而清流勢力自身的實力比起巔峰期,也已經下降了三分之二,更別說在京察之前,左都御史孫丕揚直接被廢。
在這種道消魔長的局面下,本時空的癸巳京察其實想激烈也很難激烈起來了,至少不會像原本歷史那樣激烈。
如果還是與清流勢力撕逼撕得難解難分,那遠在朝鮮國的林天帥不就白穿越了?
再說京察程式大致是這樣,四品及以上官員上疏自訴,五品及以下官員由吏部和都察院共同考察,最後由吏部草擬和提交裁汰名單。
可以說,吏部掌握著京察的主動權,但如今吏部的絕大部分權力都不在清流勢力手裡,清流黨人除了被動防守暫時也做不了太多。
這日,新上任的吏部文選司員外郎顧憲成宴請吏部左侍郎劉虞夔。
守制結束後,回京復職的顧憲成從去年一直苦苦等到今年,終於等到了機會,隱忍沒有白費。
原吏部文選司員外郎王象蒙升為了本司郎中,吏部終於騰出了一個吏部文選司員外郎的位置。
按道理說,林黨肯定不願意讓顧憲成這種危險人物迴歸吏部核心屬司。
但大明官場有“居喪守制結束後恢復原官或者近似官職”這個機制,顧憲成補為文選司員外郎近乎理所當然,林黨也不能公然破壞這個規矩。
又加上吏部左侍郎劉虞夔的使勁運作,以及林黨大將王象蒙升為郎中需要的利益交換,最終讓顧憲成補上了文選司員外郎。
再怎麼說,學術明星、正道真儒顧憲成在清流勢力裡地位不低,肯定是力保和扶持的物件。
為了復職回到吏部,不肯去別處將就的顧憲成在京師漂泊了將近一年,心情也壓抑了將近一年,現在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
今晚顧憲成設宴,就是為了感謝左侍郎劉虞夔。
席間閒談,兩位吏部官自然而然就說起了今年的京察,這是最近朝廷最矚目的事情,都準備看看“裁汰名單”。
劉虞夔嘆道:“如今吾輩只能以自保為主了,而且還要先看他們如何出棋。
可以料定,他們林黨必定要趁機大肆清理吾輩!
然後吾輩便可以大肆發動公議,反過來指責他們結黨營私和專權!
到那時再盡力驚動皇上,讓皇上對專權霸道的林黨產生反感。”
這些思路算是孫丕揚被罷官後,清流勢力幾位大佬緊急會商後,達成的共識。
這個思路還是有點道理的,自古以來手握權力後不加節制,最後被反噬的例子比比皆是。
顧憲成答話說:“我同鄉錢一本說過十六個字,竊以為很有道理——穩住陣腳,仔細觀察,冷靜應付,保持定力。”
劉虞夔讚賞說:“不錯不錯,這十六字太有道理了,吾輩當前確實要遵照這十六字而行。”
顧憲成又道:“不過這十六個字總覺得很耳熟,似乎從別處聽到過,錢一本也說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
十六字說到底也只是弱勢方的自我激勵,劉虞夔還是憂心忡忡,卻也只能繼續苦中作樂說:“幸虧林泰來當下並不在京師,不然吾輩面臨的局勢要艱難十倍啊。”
只是聽到“林泰來”這個名字,顧憲成就感到彷彿被巨大的陰影所籠罩了。
多年來的遭遇在腦海中一件件閃過:在無錫縣學打成一片、秦淮河上掃黃、三次按著頭逼迫自己辯經、大肆宣揚“顧家班”並進行汙名化、偷偷在東林書院舊址上闢地建尼姑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