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看了看手錶,方亦遠覺得是時候該出門了。
這次回到法國,他的確是來見一個人,是一個他沒辦法原諒,又不得不見的人。
駕車來到一家療養院,方亦遠覺得出於禮貌,他還是在半路上買了一束花。
他能想象到那個人近幾年的變化,或是佝僂著身體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樣子,又或者只能孤獨地躺在病床上,每天唯一能見到的人,就是照顧他的護士。
在這之前他應該會想到有那麼一天,孤苦無依直到生命最後的時刻,都沒有一個親人可以陪他走完。
果然和方亦遠想的一樣,那個人躺在病床上,鼻孔裡插著氧氣管,已經被病魔折磨得面目全非。
該說罪有應得好呢,還是自作自受。方亦遠把帶來的鮮花放在床頭櫃上,找了個椅子坐下。
許是感覺到方亦遠的到來,那個人睜開眼睛,在看到他的同時,瞬間笑了起來。
他們有多少年沒見了,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已經算不出來。
“你來啦?”虛弱的聲音小到極致,還好病房裡除了他們沒有別人,這才讓方亦遠能夠聽清他說了什麼。“能在臨死之前見你一面,還真是幸運。”
呵。
方亦遠冷哼了一聲,面無表情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人,竟沒有一絲同情。
“你恨我是應該的。”他又開了口。
方亦遠依然表現出不屑的神情,和麵帶微笑的老人相比,他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在作出那種事之前,你有沒有想過以後的你會變成什麼樣?”
老人費力地轉頭直衝上方,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好一會,最終只說出了兩個字:“報應。”
方亦遠更加不屑地看著他,眼底流露出的恨,一表無疑:“知道是報應就好,說明你還有點人性,不枉為人。”
“我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事,就是有你這個兒子。要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死了。”
“你別誤會,我只是不想讓你死得太快,那太便宜你了。”
窗外突然下起了小雨,很突然,卻又是在意料之中。
這幾天巴黎一直多雨,天也時常陰沉,可能隨時會有一場大風暴。
就如同現在病房裡氣氛,壓抑陰霾,好像空氣都凝固了一般,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麼多年,我一直努力拼搏,為的就是不會等老了,也像你一樣。”方亦遠環顧著病房,老舊的門窗以及踩上去會咯吱作響的木質地板,這種地方別說住長期居住,就是讓他住一天,都無法忍受。
尤其是雨後泛起的股股潮溼發黴的氣味,方亦遠只呆了幾分鐘,就讓他想吐。
“我知道,你很有出息,現在是世界有名的設計師。”老人又把頭轉向方亦遠,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早兩年我還能動的時候,經常去別的病房向他們炫耀,我兒子是方亦遠設計師,很有名的,塞納河畔新起的大樓是我兒子設計的,明星啊,富豪啊,他們穿的衣服也是我兒子設計的。”
“你想多了,我早就不是你兒子了。”方亦遠越來越冷漠的目光讓他周身都升起一股寒意,抱著胳膊像是審視犯人一般,說出口的話不帶有任何語氣:“從你掄起手臂打在我和那個女人身上的時候,我就不再是你的兒子了。”
方亦遠有一個糟糕的童年,如果別人家的孩子正享受父母的親情時,而他享受的卻是棍棒與拳頭。
從小他就在他父親的拳頭下成長,父親喝醉了回家會無緣無故地拉過他暴打一頓,還會因為一點小事打他的母親,以至於每天都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
被稱為母親的那個女人,因為長期遭到父親的毒打,終於出軌了一個男人,最後跟著那個男人私奔。而小小的他被拋下留在父親的身邊,換來的是愈演愈烈的暴力對待,甚至好幾次要不是被鄰居報警送他去了醫院,他很可能連十歲都活不到。
“還在憎恨你母親嗎?你不該恨她,錯都在我。”老人突然流下眼淚,從深陷的眼窩中流出,順著溝壑的皺紋緩緩落下,滴在已經洗的發黃的枕套上。
“狠心拋下孩子,把親生兒子扔給一個魔鬼,這樣的女人還能被成為是母親嗎?”方亦遠突然站起來,不知是觸動了哪條神經線,他整個人都處於一種癲狂的狀態:“她明明知道我很有可能會被你打死,明明知道丟下我會生不如死,她為什麼不帶我一起走,那個男人就那麼好嗎?”
“亦遠……”
“還有你!”他說到激動時,用手指著毫無反抗能力的老人:“你毀了我的童年,毀了我前半生。為什麼要動手打我,很爽嗎?欺負比你弱小的人,心裡很痛快嗎?現在呢?如果還能動的話,是不是也要來打我?你是不是從來沒想過會有今天,躺在這裡任人宰割,要不要嚐嚐我曾經忍受的滋味?”
老人哭得越發的厲害,他甚至沒有臉面活在這個世界上,更沒有臉面再面對眼前的兒子。
要不是還想再見他一面,這個飽受良心折磨的老人,每天忍受著孤獨等著他的兒子能來見他一面,他早就結束自己的生命,也不會苟且地再活這麼久。
“是我該死,都是我欠你的,亦遠……我該死。”
“你是該死。”方亦遠把他帶來的花狠狠摔在地上:“到地獄繼續去懺悔吧。”好
方亦遠摔門出去,他站在病房門口久久沒有離開,也不知道為什麼,像是在等待著什麼,等待著一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