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牧馬人
最大的尷尬莫過於被自己人當面打臉。既然還沒翻臉,也知道瞞不下去了,武青山也只能繼續厚著臉皮訕笑道:“大爺年紀雖老,可他一片赤膽忠心,勤於操練。如果朝廷需要隨時奮勇殺敵、建功立業啊。再說,咱這不是多年不打仗了麼!”
蘇文實在覺得自己修養好的像個聖人。那我問你,我可是看了軍冊的,上面明明記的....旁邊一聲鑼響打斷了蘇文下面的話,整齊的騎兵陣列隨著解散的鑼聲迅速亂成了一團,一群軍漢互相幫扶著下馬、脫甲冑頭盔。有人喊“新來的郡尉在哪?出來走兩步啊?”“笨那,站在武將軍身邊的不就是?”“哎呀,忽悠我的吧?那人給武將軍當兒子都嫌小,又沒穿甲冑。你怎麼知道是將軍?” “我擦!我說是就是,不信問問去。” 一群軍漢鬧哄哄跑了過來,有人得到了證實,又一起跑來跟蘇文握手寒暄。
這些人都是以後生活的依仗,蘇文忍住憤怒,努力做出平易近人的樣子跟軍漢握手,一不留神差點沒被對方甲冑裡狐臭味給燻暈過去,惡意揣測,是不是考慮把這把甲冑做個蓋子,上了戰場衣服一掀就是生化武器。耐不住大家熱情洋溢,暫時停下找武青山的麻煩,跟一眾吊兒郎當的軍漢閒聊了起來。養馬地的漢子多是牧馬人,這些軍漢用豪爽熱情勇敢來詮釋牧馬人的性格。
“聽說將軍您殺了妖獸?是真的麼?” “滾,你不廢話麼?沒殺妖獸能封武狀元麼?”“將軍露兩手看看...”鬧哄哄的局面轉眼變成了一群粗豪漢子整齊的吆喝:“露兩手、露兩手。” 蘇文對充滿雄性荷爾蒙氣息的這種場面並不陌生,甚至沉醉於這久違的氛圍,相比於任何一種文明,都不如草原的簡單粗豪更讓蘇文樂在其中。 這種氛圍下絕對不慫也不存在任何的靦腆,蘇文雙手揚起,用力下壓,眾人停止了吆喝,等著他說話。
“除了騎馬射箭,說,你們要看啥?”蘇文話說豪氣干雲,卻沒引來共鳴。觀眾們一臉的疑惑,不騎馬射箭你想怎麼顯示勇武?逗我們玩呢?短暫冷場,牧馬的漢子們就有了主意。“角力唄,大人我來陪你玩玩。”有個膀大腰圓的漢子說著話把上衣都甩了下來,毛茸茸的胸毛誇張的隨著胸肌抖動。
“趙大哥威武!”又有人起鬨,“將軍教訓他,老趙最多開十二鈞弓。” 看著毛茸茸活脫脫進化論反例的老趙,蘇文犯了難,徒手搏擊不怕他,角力可是摔跤啊!差了幾個重量級,怎麼摔?有人的喊叫聲提醒了他,對啊,又進了思維誤區,這兒的人比開弓重量啊,射不準而已,又不是開不了弓。
看都尉大人甩掉皮裘開始活動筋骨,老趙以為他準備應戰,平時找不到對手的他這時候興奮異常,隨著觀眾有節奏的吶喊聲如同雄鷹展翅般跳起了跤舞。牧馬人的傳統,角力前的跤舞象徵著憧憬的自由翱翔於蒼天,又眷戀著腳下母親大地。牧馬人無論漢子還是老人兒童,皆引亢高歌起來,歌聲高亢而悠揚,氣氛漸漸熱烈。不知何時,圍觀的人群悄悄多出了許多姑娘、嫂子。歌聲裡也多了些嘹亮和親切。三輪歌舞過後,老趙停下腳步看著都尉大人。都尉大人也活動開了身體,不曾想他卻伸出手喊到:“拿把硬弓出來!”老趙瞬間表情僵住,什麼情況?都尉大人怕了?逗我們玩的麼?
校場上不缺硬弓,有人拿了把十二鈞強弓過來。蘇文站好箭姿,深吸一口氣,兩膀叫力,“嗨”一聲喊,一把把硬弓拉成滿月。引得觀眾掌聲如雷,叫好聲、口哨聲此起彼伏。蘇文暗喜,這弓怕是偷工減料了,最多十鈞力。不免有些得瑟:“來把更硬的!” 等了一會,卻不見有人送弓。武青山這時候湊了過來,在蘇文耳邊小聲道:“莊子曰.以十鈞射者.見天而不見雲.以七鈞射者.見鵠而不見鶬.以五鈞射者.見鶬而不見雀。這裡不是京師,從不以力大衡量勇武,草原兒女重實用不喜歡那些虛頭巴腦的花架子,能開還要能射才行。”
莊子不是個大思想家麼,還有功夫研究射箭?研究水平還挺高,蘇文頗為贊同他把弓力瞄匹配起來論述,就是說只有力氣而控不住弦的話,用十鈞弓射箭基本要喊一聲“找去”目標要靠箭自己去找,拿七鈞弓勉強能嚇嚇人,中不中看運氣。五鈞弓才有機會射中人。要想“見雀”也就是射中箭靶紅心,其實還是要四鈞左右的弓箭更靠譜。(史料記載,“弓力雄勇”的宋軍歷來看不起‘弓力疲軟’的金軍和蒙古軍,打起仗卻總是被按在地上摩擦。)
好在蘇文從沒遇到過這種問題,無論十二鈞弓還是四鈞弓。無論怎麼練,準頭差別都不大稍遠點一概射不準,即便改成弱弓甚至都
佔不到射速的優勢,暗自吐槽,莊子您老人家怎麼不論述下怎麼射的準! 略一沉吟,心裡有了計較。要了三根鑿形破甲重箭,學著蘇美持箭方式,把箭夾在持弓手指上,在校場上遠遠看準最大的一個靶子,深吸一口氣,滿開弓,緊放箭,扣弦手迅速前伸取箭搭箭一氣呵成,緊跟著拉滿即放。如是三番,空中三箭連成一線,如彩虹貫日,煞是好看。(參看宋.黃宗道獲鹿圖的持箭方式。應該是連珠箭的持箭方式。)
矢如流星,羽箭飛了百多步,一一落在靶上。引來大家一陣歡呼。蘇文汗顏,好幸運這裡有個馬車一樣大的靶子。歡呼聲引發了更強烈的虛榮心。喊錢五把自己的弩拿來,準備藉助科技的力量,好好讓這幫人見識了什麼才是真正的百步穿楊。見他射了幾弩住了手,有箭童跑過去,回來的時候卻是小心翼翼的把箭靶捧回,深恐破壞了奇蹟。老趙第一個迎上去,看一眼箭靶,驚的乍舌不已。只見幾根精鋼*弩矢,端端正正釘在紅心的位置。百步外的靶子連紅心都看不清,遑論射準?這一手果然震驚了全場,校場你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裝完了逼,蘇文跟武青山使個眼色,偷偷摸摸溜出人群.....
這裡是別人的地盤,總不能逼著自己的將軍造反吧?蘇文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辦法。臨別時只能故作深沉,語重心長對武青山道:“將軍好自為之”武青山看著他們一路煙塵遠去的背影,搖頭苦笑,嘆道:常郡丞害我......
馳道寬闊,左右青山妖嬈,遠處高山林立,似有雪峰皚皚。回程的路上,蘇文只是信韁而行,一眾城府的將軍護衛都是武人,見他露了一手絕技,漲了面子不說,心裡更加欽佩不已。見他沉思,各人也在暗自思索,天遣異人為時出,難道世道又要變了麼?是好?是壞?多年無妖獸滋擾,老人們說這已經是最好的時候了,難道?當然也有躍躍欲試的,忍不住憧憬亂世出英雄,暗中盤算跟著這位大神...
“有沒有人覺得校場上的人數不對?”蘇文正在揣測誰在吃空餉,盤算著軍屯到底有多少軍卒,印象裡的人群前後差異實在太大,總是沒個定數。
身邊跟著的門下督賊曹凌雲飛,北軍將門出身。見蘇文來了幾天,不算粗鄙也不算文雅,只是處處透著些怪異。自己快熬夠了資歷,很快便會調出此郡,原本想敬而遠之。可今日見他確實非凡,心中佩服。一路上正感慨和平本是將軍墳,不叫將軍見太平。見他問話,忍不住上前提醒道:“蘇將軍,這軍中的人數我看是夠的,將軍不妨多查訪幾次,免得生出了誤會。”
“誤會?”蘇文看他一眼?我又不瞎,郡府的官軍跟郡兵不是兩套體系麼?怎麼也沆瀣一氣?忍不住心中吶喊:我難啊..... 心裡煩悶,只有揚鞭縱馬而馳。凌雲飛見他打馬走了,也只要有苦笑搖頭,暗罵自己犯賤多嘴,平添了許多誤會...
縱馬跑了一會,心中煩惡稍減,漸近西曲山城,沿途的堡寨也漸漸多了起來。此時正是飯時,見堡寨處炊煙裊裊升起,不免有些飢餓。 蘇文才想起沒在軍屯留飯,忙了半天大家需要歇息。自己也想看看堡寨的情況,便帶一眾人離開馳道,直奔最近的堡寨而去。
堡寨去西曲山城只有幾里,雖然附近水草繁盛,卻不以畜牧為主業。附近土地肥沃,古時是郡國國君的皇莊和花園,多留有些奇花異草。至今堡寨外也種了不少桑麻*果樹。名字更與附近的《張家屯》《李家寨》《劉堡》不同,文雅了許多,叫做《花語寨》。既然以桑麻織布為主業,花語寨自然多女人和織布的工坊。
花月娥正和遊徼二人坐在花語寨的城牆上喝茶。花月娥年過六旬,待人和氣,唯一的兒子也能光宗耀祖,早年中了舉人,此刻在郡府做主記事掾史。因在花語寨德高望重,被推為三老,管地方教化。這日早早得了兒子傳訊,大意是說新任的郡尉今日去軍屯赴任,大概會路過花語寨,這郡尉乃武官,粗鄙不堪好女色。提醒老孃小心注意。
鄉嗇夫有事不在寨內,花月娥只好喊遊徼合計。遊徼也是個女人,花語寨除了本寨子裡的姑娘、媳婦。還有許多附近村寨的女人做工。相比農耕牧業每日風吹日曬,桑麻織布雖然辛苦,卻多在室內,女人們自然更俏麗一些。遊徼是軍人,也算蘇文的部下,早年曾被徵召過出郡國作戰。曾見識過外郡粗豪軍漢的醜態,不但狎妓成分,還多有滋擾地方,抓來的女俘更是苦不堪言。就連平素禮貌憨厚的本地軍漢,出了郡國也都變成了色中惡鬼,最近郡國的一些風氣問題,更讓她擔心。不免心有慼慼焉....
遙遙見一隊人
馬馳來,看旗號正是郡尉大人,二人忙不迭按照既定的方案吹起了哨子。好在無論男女,都是接受過軍事訓練,場面倒不算混亂。等蘇文帶著人馬進寨的時候,花月娥和遊徼二人站在寨門處迎接眾人,寨內年輕俏麗的女子早已躲好。領著眾人用了一餐精緻餐飯,吃的蘇文讚不絕口。
畢竟這位不但是郡尉,還兼著本地的父母官,餐後自然要帶蘇文參觀堡寨。走在寨子裡,遙遙可見遠處巍峨的雪山,堡寨依河而建,處處清泉繞街,木樓青瓦、石街石巷、小橋流水,悠閒恬適的讓蘇文恍若穿越了時空。鱗次櫛比的舊日商鋪,聽織布機在商鋪後的歡快跳躍。再看腳下古老石橋,光滑的石板路,高突的上馬石。眼前彷彿浮現昔年繁忙的商隊和騾馬的銅鈴隨著時光遠去。此時的花語寨,大部分地方已經廢棄,房屋空處,栽種著各種時令蔬菜。此時古樸的小鎮,只能感受到歲月的靜好....
蘇文見對織布繡花興趣不大,卻發現布匹絲綢質量上乘,並且已經有了集中的工業,和精巧的織布機。暗自點頭,咱這地方不差啊?怎麼說經濟不行呢?問道:“婆婆,我在新蘇逛過一次街,比起新蘇來,我們這花繡的挺好,布也織的不錯,為什麼不擴大規模?”
花月娥見蘇文還算是個親切熱情的小夥子,正納悶風評怎麼這麼差呢,聽他問話,嘆道:“其實我也只是聽說過當年盛況,三百年前花語寨的織工刺繡便享譽全蘇,北方的商道來時帶西蘇特產,回程多是運送布匹刺繡,所以才叫花語草原。後來花語草原被妖獸佔據,商路斷絕,便只有水路運往新蘇各地,新蘇本來多繡女和巧匠,織造業發達。花語寨運去的東西運費昂貴,自然便慢慢衰落。”
嗯...看來商路才是關鍵,蘇文堅定了自己的信念。笑問:“婆婆,我看這城裡淨是些小孩、老人。這年輕人去那了?”
一句話把花月娥問失去了老人的沉穩,變得的侷促起來。遊徼連忙介面道:“大人有所不知,咱們西曲山國男子不單擅長養馬、跑船、還多有祖傳的各種手藝,本地漸漸敗落,卻有很多人眷戀鄉土不願搬走,多半的青壯男人平素乘船到各地做工,只有臨近年關才漸漸返回。郡內平時多是些女眷和老人孩童,也是正常的事。”
“可我也沒看到女人啊?”蘇文頗為不解..... 這麼一問,花月娥和遊徼正擔心此事呢,見他暴露了本性,都不敢說話了。隨來的兵將多是本地人,更怕他禍害鄉里,“哎呀,河裡有隻鴨子會游水?”“哪裡哪裡?快帶我看看...”“大人,我三姑婆家表大爺的二舅子在這城裡,左右無事,我想去走個親戚。”......遊徼也驚呼一聲:“哎呀! 忘了爐子上還燒著開水呢!將軍見諒...”
最後只剩蘇文和三老二人尬聊,花月娥跑不過年輕人,只好提高嗓門道:“啊!!年輕人,你說啥?我老了耳朵有點不好使,你大聲點”心道:你就是喊破了喉嚨我也聽不到。蘇文尷尬笑笑,自己情商這麼低麼?哪句話惹了這些人?...
聊天是不可能聊天了,蘇文謝過三老,問了道路帶著眾人告辭而去....
沿河走了不久,小河匯入大江。抬眼看去,已到了西曲山國另一邊的城門外。只見一條波瀾壯闊的大河掠城牆而過,綿延而去直至天際。遙看下游,煙波浩渺,碧水藍天一色。寬達千米的石堤帶著臺階直通水下,想必就是昔日碼頭了。如此寬大的碼頭,此時只有稀拉拉幾艘不大的烏篷船,難免有些蕭索。
聞聽河鷗鳴叫,引得大家抬頭看天,幾架飛車遠遠飛來。飛車上新蘇的皇家標緻熠熠生輝。蘇文猜測,想必是自己的犯人到了。
蘇皇厲害,居然能找到這麼個窮鄉僻壤。趙淑屋裡屋外,左右廂房逛了一會,忍不住皺了皺眉,走到門口卻被幾個啞巴一樣的軍卒堵了回來,頗為氣惱卻無可奈何,想必自己的天地就這麼大點了。回去坐在蘇文的房間裡,打量一番屋子陳設,更為失望。偶然看到桌上有封信,閒著無聊開啟看看,一看字型和行文方式,倒是最近難得的快活,噗嗤笑了起來。才知道是蘇文這個怪人負責看押她,看信裡的內容透著不甘和無奈,想來他對此地也不滿意。看到最後忍不住哈哈大笑,這是什麼鬼?蘇文跑了?這傢伙居然掛印跑了!!!!看這封信還留在這裡,想必還沒人知道....
蘇文已經是儘快趕回了郡府,跟郡丞打了個招呼,知道果然是欽犯到了,督郵見他回來,趕緊送了封信過來。蘇文接過就走,把郡丞和督郵看的傻了。色心那麼大的麼?上諭都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