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影低下頭去,盯著自己的腳尖,默然沉寂許久,對江呈佳輕輕呢喃了一句:“屬下方才...過於急切,冒犯了閣主,望您恕罪。”
“何須如此客氣?”江呈佳長嘆一聲。
她思慮再三,倚在坐榻的扶手上,疲倦道:“罷了。這些年,君侯私下裡也一直在找尋你的蹤跡。你既然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又想了解當年真相,我帶著你去見他一面也無妨。只是有一件事,你需要告訴我。”
燭影問:“閣主要問什麼事?”
江呈佳斂起眸色,眼皮垂落,輕聲問道:“你是因何緣由,突然調查起你自己的身世的?”
聽見此話,燭影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心口再次揪了起來。
他緘口不語,沒有立即回答。江呈佳並不催,安靜等了片刻。院子裡站得僵直的青年,臉色慼慼,微微透出一絲半點的黯淡與昏沉。
他考慮了良久,終於想定了什麼,磨磨蹭蹭的從懷中掏出了一封帛書,走上前去,遞到了江呈佳的面前,說道:“四個月以前,屬下曾收到一封匿名的手書。這手書所載,是屬下身上所戴的這塊崔玉的來歷。文末,還附有一段漁夫的證詞。據說當年在云溪河畔,這名漁夫曾親眼見過將我拋棄的人,也目睹了爹孃將我從河邊抱走的過程。屬下一開始,覺得這封手書上所寫的內容實在是無稽之談。後來,為了求證此書內容荒謬,屬下特地在千機處存放著的案卷文書中查詢尋閱了一番,竟真的在往年記載的舊書中找到了崔玉的來歷。那書卷之上,刻畫著與屬下貼身所帶的這枚翡翠冷玉一模一樣的玉珏。這才發覺...手書上所寫的內容,可能並非謊言。”
江呈佳略略察覺到燭影向她遞來了東西,只是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瞧不見。她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摸摸索索向前探去。所幸,燭影就立在她身側,那手書就在她手邊。她摸空了兩下,便抓住了那觸指冰涼的絲帛綢絹。
燭影一直低著頭,未抬眼望她,故而沒有察覺任何異常。
江呈佳摸著手中絲帛的材質,仔細感受了一番,覺得這綢絹的質感很是綿軟精緻。這觸感,讓她判定,此手書必然出自富貴之家。且,此物是江南一代特有的布帛娟料,故而來源地必然是會稽、建業一帶。
莫非...是秦冶派人送來的?又或者是...周源末?他們二人是如何知曉燭影的身世的?若不是他們,那送來手書的神秘人,到底因何,查到了燭影的身上?
當年,在她發現燭影真實的身世後,便立即將所有的訊息都封鎖了下來,連閣內之人都不敢透露,只有沐雲與江呈軼知情。且,燭影生長於武陵臨沅,曾經喚作趙乾一事,也僅有她與兄長、沐雲三人知曉。此乃是燭影的私事,她從未對秦冶或是其他閣內人提及,甚至連與燭影關係密切的拂風也不曉得此事。她與兄長儘可能的隱瞞,已萬般周全,怎還會洩露訊息?
江呈佳心內愈發躊躇起來。她可以確定,若單單從趙拂以及趙氏夫婦的戶籍文書入手,絕對查不出燭影的身份。而他貼身所帶的那塊崔玉,一直藏在衣襟之內,從不示人,更不可能被發現。故此,這兩條線索,基本不會被人挖掘出來。若真是秦冶或是周源末其中一人...那麼他們必然有旁的門路。他們極有可能查清了當年顧夫人慘死的真相,才順藤摸瓜找到了燭影。
漁夫...!
她忽然想到方才燭影所說的,附在手書最後的那段漁夫的證詞。看來,此人便是送來手書的神秘人,查到燭影便是盧世清的關鍵所在。
她思慮了許久,沒有出聲。燭影耐心候著,卻一直沒聽見耳邊有動靜傳來,便面露古怪,悄悄抬眼望去。只見那女郎兩眼空洞的眺看著遠方,雙手在手書上摸索了一陣,便停了下來,蹙著眉頭定入了神。
燭影面色一頓,覺得女郎的行為舉止有些奇怪。他盯她打量了片刻,便發現女郎的雙目一動不動,像是固定了一般,且瞳眸黯淡灰澀,毫無光澤。
他頓時心生疑慮,暗自伸出手去,想要試探一番,驗證自己心中的猜測。
誰知,恰在他行動之時,碧棠齋外傳來了一聲呼喝。
“燭影?!”
照壁前,一名清姿貌麗的美人邁著小步子急行而來,眼光凌厲的盯著燭影,彷彿要活吞了他。這美人疾言厲色的呵斥道:“你在做什麼?這是怎麼回事?紅茶和水河呢?你怎麼在這裡?”
她一連問了四個問題,讓燭影面色一僵。他迅速收回了手,藏在袖中,不敢再輕舉妄動。
“沒、沒什麼?”他不知怎得結巴起來,有些窘迫的朝後退了幾步。
他一向懼怕雲菁君的這位夫人。這女郎雖生的十分美貌,讓人賞心悅目,卻是個暴脾氣,時常一點既燃,嚇人的很。有時,他寧願惹怒閣主,也不願與這位夫人有任何衝突。
“沒什麼?你不按規矩從前門入內,這麼鬼鬼祟祟的呆在阿蘿身邊?同我說沒什麼?”沐雲分毫不饒,目光冷冽的盯著他看,看得直叫燭影心裡發毛。
“屬下、屬下...”燭影向來主意拿的正,也頗有膽識與剛氣,可每每碰到沐雲,便不知緣故的慫了下來。此刻,她動了怒氣,燭影在她面前,便連話也說不清楚了。
聽著燭影結巴的聲音,江呈佳有些哭笑不得道:“阿依。你這麼生氣作甚?他也沒做什麼。他來...是由要緊事的。你莫將他嚇著。”
“一個大男人,還怕被我嚇著?”沐雲冷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