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南憂眸色清淡,越過床榻前的女郎身影,稀稀落落的停在了內室的屏風上,沒有理會江呈佳此刻的怒意。
他咬著字眼緩慢而平常的說道:“你看,這客府一事一物,與我京城的府邸多像。”
江呈佳眸光微滯,抬眼朝廂房內壁環顧巡視了一遍,倏然發現,這裡的屋內陳設、置放的屏風、香櫃、擺放的物件,竟都和京城的睿王府有些相像。
熟悉感噴薄而發,她瞬間明白自己前一個月在這裡住下時,對這裡莫名生出的相識相似感是從何而來。難怪,她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這府邸的建造和陳設!
京城的睿王府邸,不論外形建築、遊廊抱山還是內屋陳設鋪修,都是周源末當年帶著人一手建成的,雖然是按照寧南憂的喜好修築的,但或多或少都會留下週源末的個人習慣與特徵。
如今鄧情客府的擺設,雖與睿王府不一樣,但從風格中能明顯的感受到兩者的相似之處。
江呈佳心口一跳,看向床榻上躺著的郎君,不知如何勸慰於他。
然而,她看他神色,彷彿也沒有那麼的傷感。
他在搖晃的燭光中,斜倚著身,如黑曜石般的雙眼半闔著,藏起了自己的情緒,彷彿並不在意事實真相。
江呈佳忍不住問:“你難道...不想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時候搭上鄧情的嗎?”
寧南憂又一次避開了她的提問,選擇沉默,並始終用濃密的眼睫遮著眸色,讓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
她有片刻板滯,以為他不願在這件事上和自己多說,眸中便不由自主的閃過一絲失落,掩下眸子不敢多看,更不敢再問。
然而,江呈佳過於敏感,完全會錯了意,獨自一個人難過,猜錯了郎君的真實想法。
此時此刻寧南憂只是在思考,在整理著腦中雜亂的思緒,打算好好與她交待。
在她低頭難過之際,郎君終於理清了思緒,並抬起了眸,望著江呈佳幽幽說道:“我想,昨夜周源末趁黑刺探清廬居,意外與我交手後,也認出了我,所以在董道夫于都護府內遍查無果、消停下來後,他便悄悄給鄧情遞了訊息,讓本就不信任我們的鄧情起了疑心與殺心。”
女郎低沉黯淡的眼眸,在他說話的瞬間,亮了起來,心間也默默鬆了一口氣。雖然寧南憂並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但此刻只要他還願意與她商討,江呈佳就已無比的開心。
她抬起頭,虔誠無比的望著自己的夫君,側耳仔細聆聽著,趴在他身邊,蹙著細長的柳眉,質疑道:“周源末昨夜被人發現,為了躲避嫌疑,應該不會這麼膽大包天的立即向鄧情遞訊息吧?”
寧南憂冷笑一聲:“他何止膽大包天?昨夜起,我才曉得他還有一個江湖術士的身份,名喚周祺。他與鄧情相識多年,自然比我更瞭解鄧情,可以不漏痕跡的讓鄧情疑心你我。他只要說,經他多日查探,發現你我二人行跡可疑,有待查實,混入都護府另有圖謀,便能將我們置於死地。”
他將昨夜在清廬居屋頂上聽到的一切以及他所有的猜測想法與推斷,事無鉅細的告訴了面前的女郎。
比如說,十年前,十九歲的周源末是如何設局,借匈奴人之手,引得鄧情相救,與其相識相知的。再比如說,鄧情之所以會在這個時節裡突然開啟了那捲塵封已久的畫卷,完全是因為周源末的一手設計。他極有可能與匈奴王串通一夥,許下了什麼利益,用此方式誆騙鄧情。又比如,周源末這些年的算計與如今發生的事情之間的聯絡。諸如此類種種,列舉羅算,統統和她講了個清楚。
江呈佳顫了顫眼睫,心下涼意四起:“不論怎樣,周源末自兒時,便為你所救,這麼多年與你一同長大,就算有自己的謀劃,也不至於要殺你。他對你如此狠心,又有什麼好處?我瞧你身上的傷,若不是躲得及時,便是鏢鏢致命。”
寧南憂轉了轉眸,黑漆眼瞳中斂著些銳意,表情有些許僵硬猙獰。
郎君攬起衣袍,像是自嘲,冷冷一笑道:“他與我相識多年,也可以與鄧情相識多年。他對我,就像對鄧情一樣,只有利用之心。若我能助他報仇雪恨,他即便是粉身碎骨也願意相隨。
但如今,他見我逐漸聽從你之言,收斂了血殺之性,做事不再像從前一樣果斷,便不再想與我同謀。他在十年前,就為自己準備了另一條路,如果這十年之間,我無法如他所願,已慘烈殘忍的方式復仇,他就會棄了我,自尋出路。”
江呈佳沉默下來。
寧南憂沉吟許久,終是長嘆一聲,眸光逐漸硬朗深沉,抹去所有悲傷:“我平生最厭惡背叛。周源末既然將事實真相推到我面前,並且毫不猶豫的揭開,以至於即便我想要包庇他、信任他都沒有機會,那麼,我也不會對他再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