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終於接近尾聲。政宣帝回到宴上,掃視了一圈,發現昭寧不在,沉吟一聲,也沒說什麼便宣佈退晏了。
下首百官恭敬行禮,政宣帝頷首讓他們退下,自己也想要回寢宮休息了。
鬱離安從青玉里面出來,俯視著下方正行禮的沈嵐,張了張口想要跟他說話,卻突然想起他看不見自己。
覺察到鬱離安的異樣,政宣帝停頓了一下,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了一隻紫玉酒樽。
“想喝酒了,還是看到了什麼人?”低低的聲音微不可聞,但卻正好能讓鬱離安剛好聽見。
“嗯,看到了許多舊識。”鬱離安收回目光說完便隱回了青玉中。
她有些累了,想睡一睡。
……
碧青色的天空忽然飄起了雨,蟬鳴聲適時而止,許是知道自己微弱的呻 吟早已爭不過秋雨。
沈嵐髮間綁了根白綢緞帶,身著同色廣袖錦衫,領口袖口皆繡了一片斑駁墨竹,腰間是一塊玉玖,玉下穗子黑白參雜。他手持一柄青竹紙傘,正自雨中不疾不徐地走來,青衫下襬已被雨水打溼。
這滿身的書卷氣,任誰看了都得讚一句清俊儒雅。
可鬱離安不這樣覺得,她一向主張男兒該是一副虎背熊腰、肌肉虯結的形象。
她站在簷下,房簷上正嘩啦啦流著雨水,形成一道雨簾。
她透過雨簾打量著他,傘下只能看到他下頜恰到好處的弧度以及唇角勾勒出的寡淡笑容。
鬱離安皺眉,等他到簷下收了傘才拱手向他行了一禮道:“學生見過先生。”遂吩咐無琌將那本她用來擋雨的牛皮書遞給他。大陌習俗,初見夫子,得送敬師禮,這是她送出的第九本書。
沈嵐帶著笑意頷首,收下牛皮書。
鬱離安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中略有挑剔。
雖然已經感覺到自己並不受待見了,但沈嵐依笑意不減,琉璃色的眸子流光溢彩,看鬱離安的目光愈發溫潤。他伸手解下腰間玉玖,遞給了鬱離安。
“初次見面,不成敬意。”
鬱離安愣了愣,在大陌,送玉便是定情的意思。然後她便不知怎麼的,竟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墨玉穩穩落在了手心裡,黑白分明,煞是好看。
碧青色天空突然灰 暗了下來,沒一會便飄起了零零星星的雪。鬱離安抬頭,伸手想要接住一片雪花,雪花穿過她的手心,飄落在地上。
她一怔,下意識看向沈嵐,但他卻消失了。
她皺了皺眉四處張望,身後的雕花格子木門內傳來自己的聲音:“先生認為學生現下棋藝如何?”
她一驚,伸手欲推開門,卻直直穿了過去。
她看著棋案前端坐著的兩人,屏住了呼吸。
案桌前的沈嵐端起骨瓷茶杯輕抿了一口,唇角笑意濃濃,一雙眼睛溫柔地注視著對面的人沒說話。
對面的那人眼神清淡,眉尾卻掃出凌厲的弧度,執起黑子落棋。
竟和她長了同樣的一張臉!
鬱離安走過去,屏息觀察。心下疑惑不解,怎麼好像都看不見自己,是幻境麼……
正這樣想著,她便看著沈嵐身前隔了一方案桌的“自己”突然向前傾去。沈嵐眼疾手快,迅速伸手,那個“自己”的前額貼在了他手掌上。
案桌角上的安息香無聲無息地燃著,青煙嫋嫋,石刻棋盤上的黑白棋子糾纏不清。
鬱離安怔在了那裡,突然想到這是王府滿門抄斬的前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