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八年四月,青州。
阮鴻闕順著那幽靜小道,往後院的果園裡去。梨樹陰下,一個石桌,劉基正在和自己弈旗。
見到阮鴻闕來,他招招手,示意阮鴻闕做到對面。阮鴻闕順從地坐下,繼續這盤下到一半的象棋。
一言不發地下了許久,原本應該是阮鴻闕處於上風,局勢漸漸反轉,最後阮鴻闕落後一步,被將軍。
他站起來,很平靜客套地說:“我不敵義父。”
劉基咳了兩聲:“是你有心事,否則我們還能再膠著二十步,勝負未可知。”
阮鴻闕沒承認也沒反駁,來到劉基身邊,扶他起來:“義父身體不適,該多歇歇,不該在此受風。”
劉基擺擺手,不用阮鴻闕攙扶,兩個人往前屋走去。他其實很清楚自己的大限已至,也明白他這義子是懷著什麼心思千里迢迢來看他。
“歸南,你現在名譽有了,勢力有了,財富有了,功成名就,只差把我一劍濺血五步,對嗎?”
阮鴻闕臉色一沉。
“下次要帶人包圍誰,記得讓他們腳步輕些,別再弄得煙塵滾滾,太顯眼了。”
劉基攬攬披風,裹緊一些,邁進屋裡。阮鴻闕跟進去,把門從背後關上。
劉基指一指茶壺,示意阮鴻闕倒茶。
“那麼,我該告訴你,即使有些跡象表明你父母是死於人禍,也絕不是我。國未定,戰火亂,四起狼煙,你爹與我也曾相互依靠。走在刀尖上,互相扶持尚不能自保,怎麼可能互相戕害?”
阮鴻闕給劉基倒了一杯茶水,語氣無波無瀾:“爭功奪利,什麼名義不可以?這麼多年,你躲我的明刀暗箭,心中有鬼,從來默默不做聲,你現在再來爭辯什麼,還有什麼意思嗎?”
“那你說說,我有哪些心鬼?”
“整日裡撫慰流民,做出賢者之姿,沽名釣譽,與別的汙吏奸臣本是一丘之貉,偏生披了個人皮,真小人做了偽君子。還想佔據茗洋龍氣之地做自己的陵墓,行謀反之意。枉我雙親在你仕途落沒時屢屢出手相助,信你為濟時濟國之大器,也不料你忘恩負義。”
劉基潤了喉,放下茶盞:“當年,是一個小丫鬟告訴你,她聽見我吩咐人封住阮府,殺人滅口,對不對?她還有在阮府撿到的我隨身的扇墜為證,對不對?”
“其實那日去阮宅,我一個丫鬟都沒有帶,隨行的只有士兵。你以為的這些,都是我安排的,是我,讓你認為,我與你不共戴天。”
“那時我見你,斷水絕食,失魂落魄。那時你的的確確已經沒有任何希望,所以打醒你的方法是絕無可能成功的。我非常清楚,也更加心痛。”
劉基的神色是陷入回憶的樣子:“歸南,你是出生那天就被我抱過的孩子,我親眼見證你長大。如果任由你覺得自己家毀人亡,一無所有,再無希望。你就真的,也已經死在當年那個敝淤狹小的地方。”
“只有仇恨,可以給你新的目標,讓萬念俱灰的你站起來,讓你失神的眼睛裡面有光……”
“哪怕那是仇恨的光芒,也可以讓你找到作為一個活著的人,該有的情緒。”
阮鴻闕捏緊手中的茶杯:“你覺得,我會信你這種老奸巨猾?”
劉基咳嗽起來,卻因為沒什麼中氣,咳都咳不大聲。
“歸南,好孩子,你已經相信了。”
宵小!惡徒!老賊!厚顏無恥!
阮鴻闕將茶杯摔在地上:“你以為,只有那丫鬟的隻言片語我就會相信嗎?如果不是被夜神教的人認為沒有價值,我也活不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