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出生開始,我便沒有見到我娘,甚至長大後很多年,我都不知道娘這個稱呼的意義,所有人都說大娘就是我娘,可終究不一樣。大娘不會捏著我的鼻子說我淘氣,大娘不會一臉寵溺邊笑罵邊抱著我哄著。大娘不會靠在床頭給我講故事。
爹爹一直都很忙,我甚至想找能撒嬌的物件都沒有,誰願天生便痴傻什麼都不懂,誰願渾渾噩噩的被人辱罵譏笑還傻呵呵的以為對方是在和自己玩?
凌嫣然,我不欠你們的,不論是你還是你娘,你說你渴求姐姐的關心,但那只是你的渴求,我的無能為力並非是我的罪過,你想姐妹情深,可你卻只站在遠處等著別人去靠近你,你不主動踏出那一步,沒有主動付出,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的指責別人。
你說我奪走你的一切,可我到底奪走你什麼?嫡女的位置?難道這是我能左右的?你被人嘲笑,難道是我指使的?你因為嫉妒害怕凌琅和我一起,所以提前就對我下手,置我於死地,這卻從來只是你捕風捉影的設想而已,從頭到尾,我都處於被動,甚至完全不知情,我沒有欠你們的,從沒有。”
慕然的聲音很冷靜,很沉穩,也很平淡,就好像只是在陳述一件普通的事情而已。
可就是這樣平淡的聲音,配合那蒼白的臉,卻更讓人心疼,無聲的隱忍,壓抑在心底的彷徨和委屈,讓人也跟著心痛。
凌浩不覺的後退一步,有些失魂落魄。
兩個女兒的一番對峙和自白,卻讓他如遭雷擊。
他從不知道,原來一直以為和樂美滿的家庭,其實在很久以前就有了不淺的裂痕。
完全陷入自責之中的他也沒有注意到慕然話中表現出的一個現象。
倒是劉氏突然道,“王妃娘娘恢復記憶了?”
凌浩從打擊中回神,立刻轉頭看她,隨之眼裡便多了幾分神采,“然兒,你……”
慕然轉頭看向凌浩,露出個蒼白無力的苦笑,“當日被帶走後送上了一艘販賣人口的黑船,我在昏迷中不止被用藥易容,還被逼吃下失魂丸,若非我之前本就是處於失憶狀態,失魂丸反而適得其反,讓我恢復了所有記憶,不然大概會變得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吧,可……”
她低頭淒涼一笑,“果然還是不記起來好。”
凌浩臉色白了白,眼中的那一絲驚喜很快便被愧疚心痛所取代,“然兒……”
慕然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合,半遮住那紅了的眼圈,似在努力隱忍著,可那神情卻是怎麼看怎麼像在哭。
再睜開眼睛,沉寂的眼中滿是疲憊和苦澀,“今天就這樣吧。”
“然兒!”凌浩忍不住叫一聲,心底輕輕抽著疼,莫名的心中突然浮出些許的恐慌,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就要離自己而去。
“侯爺,請回吧,然兒現在身體不好,需要休息。”從頭到尾都是沉默的風凌琅突然開口了,語氣並不冷酷,卻是極為強硬,帶著不容拒絕的命令。
凌浩張了張口,眼底是慌亂和無措。
慕然又吸了口氣,抬手輕輕的扶住額頭,死死皺著眉,臉色更蒼白了幾分,好似在強忍痛苦,“爹爹,今日我會拖著這樣的身體出來,也只是為了心中那份可笑的念想,總覺得以前爹爹偏愛於妹妹,大概是因為妹妹聰明伶俐又有煉藥師的天賦,而我只是個傻子,而如今,我不是傻子了,我也有天賦,可惜,總歸不一樣。”
凌浩愣怔住。
慕然扯了扯嘴角,掛上空白的笑容,“在爹爹心裡,妹妹從來都是第一位,不管她做錯什麼,都是可以原諒的,而我……呵……”
她沒再說下去,只是輕輕的握住風凌琅的手,似乎已經抽取了所有的力氣,閉上眼睛往後靠。
風凌琅臉色微變,彎腰把她抱起,隨後轉頭對林曉曉道,“去通知醫師倒靜軒準備著。”說完再轉頭看呆在原地的凌浩,又掃了其他人一眼,卻半點視線都沒施捨給地上依然跪著,似乎完全被打得措手不及的凌嫣然,吐出了凍人的兩個字,“送客!”
“怎麼了,不是隻是演戲麼,怎麼會……”看著緊閉的房門,被下逐客令的林曉曉皺著眉有些擔心的在風錦宣面前轉悠。
風錦宣把溫茶塞到她手中,拉她坐下,嘆了口氣,“人心都是肉做的,總歸還是會介意的。”
慕然躺在床上,窩在風凌琅懷裡,眼底的倦怠和落寞也並非作假。
或許是因為已經完全把自己代入這個身份,又或許是因為作為傻子時候的那些感覺吧。
傻子雖什麼都不懂,但感覺卻也最直觀,很多東西都作為感覺被保留了下來,不管好壞。
傻子的凌慕然是枉死的,經受了那樣一番痛苦折磨,即便是傻子,也不可能就這麼平和的離開,她只會更直接的表達直接的情緒,那些怨恨,那些不解,那些傷心都被壓抑著,只等著一個發洩口。
今天的這番話,三分假七分真,到最後倒不是在做戲了,而是真的有些意興闌珊了。
好在這一天也不全都是糟心事,也沒有為那麼幾個人而落了心情多久,因為相府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