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涼風過,幾片梨葉遮落在臉上,陳蒨的手就伸過來了,拿開一片梨葉,臉上的肌膚觸到他微熱的手指時迅速起了一層小疙瘩,我再也裝不下去了,兀的睜開眼,身子半起,臉上的梨葉也隨之抖落。
“你醒了?”陳蒨先是一驚,然後就像一個被偷窺到什麼秘密的孩子般,面上浮起了一層薄薄的可疑的紅雲。
我沒搭話,高高的舉起書來看,擋住對面那張讓我心煩的臉,對周邊一切視若無睹,充耳不聞,氣氛一時間變成了尷尬的死寂。
我和陳蒨說話,向來不是橫眉冷對,就是怒目相向,其餘的再無話可說,像這樣尷尬地呆在一起不言不語,實在怪異彆扭得很。真不知道陳蒨傻待著坐在這裡幹什麼,明明無趣得不行,他還賴著不走,估計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幹。
“在看書?”陳蒨簡直沒話找話。
“嗯。”我懶散地應了一聲,舉書把對面的臉遮得更嚴實。
無話可言,又陷入沉悶的窘迫,詭異的安靜,安靜到只聽得見輕微的起伏的呼吸,總感覺有雙眼睛緊緊盯著我,盯得我頭皮發麻。
“陛下,你要是覺得悶呢,就去看看婉昭儀。雖然你冷落她是為了保護她,可你長久不去看她,只怕婉昭儀會覺得傷心得緊呢。”我實在受不了被人盯著那種悚然的感覺了,開口打破沉悶的氣氛。
見陳蒨沒什麼反應,我故意嘆息,“看來陛下已經不在意婉昭儀了。男人哪,慣會喜新厭舊。可憐的婉昭儀,這麼快就被拋之腦後了。”
這下,陳蒨的臉色變了,驀地站起來,看著我,雙唇蠕動,似乎想解釋什麼,可又什麼都沒說,只悶悶不語地掉頭走了。
他一走,我的心裡即刻開朗舒暢起來。婉昭儀真是一劑良藥,一提她陳蒨灰頭土臉便走了,看來以後我可以多用婉昭儀來擠兌擠兌他。
聽說三個多月前,陳蒨修書一封派黃門侍兼中書舍人毛喜前往周國交涉,請求遣放安成王妃和安成王世子。周帝宇文邕看了信二話不說便一口應下,並親自派人遣送王妃和世子回國。經過一個多月的奔波勞頓,王妃和世子已於不久前平安送回安成王府,與陳頊團聚。時近重陽,陳蒨召開家宴,故安成王妃和世子也在邀請之列,明日便可見到他們了。
陳蒨、陳頊、婉昭儀、王妃柳敬言,想起這四個人之間的微妙關係,我彎唇暗笑,不知道安成王妃知不知道她丈夫和皇帝妃子間的風流韻事呢?
因天氣漸漸寒涼,家宴便開在了較溫暖宜人的芳德殿。安成王妃攜世子盛裝打扮而來,與陳頊並坐一桌。陳頊看著柳敬言時神色總是淡淡的,並無多少喜悅,更多的是把目光放在年幼的世子身上,透露著為人父的慈愛與憐惜。
看來陳頊對這位王妃並無多少感情呢,淡得就像一張白紙。
我也時不時地關注一下坐在諸妃間的婉昭儀,她看著柳敬言的目光很平靜,沒有一絲的嫉妒與敵意。倒是看著陳頊時,透著一股愧疚與物是人非的惆悵。
“來,叔寶。”陳蒨慈愛地向座下的世子招招手,“讓皇伯伯好好看看你。”
世子陳叔寶羞紅著一張圓粉的臉,怯生生地走了上去。陳蒨喜愛地摸摸小男孩的頭,笑著嘆道:“當年朕看你還是一個襁褓嬰兒,牙都沒長齊,轉眼間也長這麼大了,時間過得真快。”
陳蒨在上邊拉著世子親親熱熱地說話,旁邊的妃嬪附和道喜,恭賀王妃世子苦盡甘來,歸國與安成王團聚。我默不作聲的執箸品嚐佳餚美食,我沒必要摻入他們的話題,更沒興趣和陳蒨扯話套近乎。還是吃東西最實際,填飽肚子才最要緊。
正咬著一片桂花魚條,感覺怪怪的,似乎有人在盯著我看,抬頭,正對上陳蒨含著一縷趣味的笑意的專注的目光,面若暖風拂柳,說不出的柔和。
我差點沒被魚條噎住,狼吞下魚條,喝了杯酒潤潤嗓子,心中暗想,這個陳蒨,好端端地不去看婉昭儀,看我做什麼?
被我逮到,陳蒨也覺得窘促,忙別了頭和世子說話。而左下邊的安成王倒是時不時地瞅向婉昭儀那邊,眸光中有壓抑不能言的情愫,隱忍而深情。婉昭儀似乎也知道陳頊在看她,只垂眸迴避他的注視。
我看著被撂在一旁的安成王妃,面上帶笑眉間卻是隱隱的失落愁鬱,不禁暗歎,可憐的女人,嫁給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這一生註定是要誤了。
註釋:
①標題出自元代高明的《琵琶記》“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意思是,我好心好意地對待你,你卻無動於衷,毫不領情,自己的真心付出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