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初停,微涼。
前方白鷺連江,翔集在近岸水面,蓄勢待發,抓捕那些游上淺水換氣的魚兒,贏得一餐飽腹。
兩岸綠山裹起一層朦朧的霧衣,連著江邊渡口也令人看不真切,婢女立在船頭舉目遠眺,回眸巧笑道:“老爺,過了西川就算進入雍州地界,我們到地方啦。”
船艙內有人言道:“小玥,說了多少次,要叫我少爺,莫叫我老爺,你瞧瞧我哪裡老了?”
簾幕掀開,華服男子應聲走出,一張臉,畫盡了陽春三月,洋溢著忘不掉的笑容。
此人,喚作朱財厚。
小玥眨眨眼,嘻道:“既然當家主事的是您,您便是老爺,怎麼可以稱呼少爺呢?何況老爺年紀也不小了,而立之年哪好意思再稱少爺?”
伸指戳向小玥額頭,被她一晃躲過,朱財厚無奈笑道:“鬼靈精怪,你這樣讓我很沒面子,同行見著要恥笑的,說我御下不嚴,好歹配合一下,成不成?”
小玥撅起嘴,道:“說起老爺那些同行,可一個個都還待在徐州享福,也就老爺不辭辛勞,大老遠跑到雍州這個窮苦的地方。”
朱財厚語重心長道:“如今雍州重獲新生,八方雲集,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商機,服侍我多年這麼簡單的道理還弄不懂,小腦袋裡裝的可都是海參鮑魚?”
小玥當即反駁道:“換做平時自然是如此,但老爺的那些同行都知道雍州朝不保夕,隨時有傾覆的危險,哪敢來這裡做生意?躲都來不及呢,生怕被吃得骨頭都不剩,這道理小玥都明白,也就老爺掉錢眼裡想不清楚。”
朱財厚眼中閃過蔑色,隨即恢復如常,道:“這是一本萬利的買賣,沒理由不做,火中取粟是我向來的風格,否則你老爺我又怎麼做到處處壓他們一頭?”
吐了吐舌頭,生意人一身的本事撐死了不過是那張嘴,小玥自知無論如何說不過自家老爺,轉移話題道:“老爺您看,前頭霧散了。”
白霧散去,露出江邊碼頭。小玥驚其地發現,碼頭上來往的行人不見蹤影,沒了船工、腳伕幫忙搬運,後頭自家商號船隊裡那些龐大的物資可如何是好?
也非絕跡,還有一個壯漢杵在那兒。
商船再近些,小玥捂嘴驚呼道:“老爺,那漢子可有一丈多高哩。”
朱財厚道:“神州浩土,不乏能人異士,長得高大沒什麼奇怪的,許是他一人就做了百十人的活,以至於其他腳伕都去別處謀生。”
小玥深以為然,就這塊頭,多大的力氣也不是怪事,剛要出聲喚他,朱財厚握住小玥肩頭,皺眉道:“看清他穿的衣服了嗎?還有身後揹著的東西。來者不善,讓後頭的船隊停下前進。”
小玥定睛一看,碼頭上的大漢衣著華貴,實不像貧苦腳伕能穿的起的,背上還揹著一個奇形怪狀的盒子,好生奇怪。
隔著西川,大漢盯住前方船隊,目光灼灼,舌頭很不安分,時常抿嘴。
在他的背上,有一個巨大的劍匣,裡頭沒有一把劍。
眼見船隊忽然停了,他卻更加興奮:“呵,跑得掉麼?好不容易碰見一個讓我感興趣的獵物,怎麼可能讓你跑了。”
大漢抬起手,正待發力,後方忽有人來。
一黑袍人捂著流血的臂腕瘋狂奔逃,高聲道:“大人救我!”
大漢不悅,收起手,問道:“怎麼回事?”
黑袍人還沒解釋,白虹破空,女子飄然落地,姬晴劍指大漢,道:“賊首跪地伏誅,我給你個痛快。”
黑袍人大驚,忙躲到大漢身後,道:“大人救命,這女子劍術非凡,其他三人都已死了,魑魅魍魎如今只剩下我一個……”話未說完,大漢擰住他的脖頸,稍一用力,黑袍立時斃命。
大漢厭惡道:“蠢貨,他們都死了,你還回來做什麼?怎的想不明白那女的是故意拿你釣我,死不足惜!”
所謂魑魅魍魎,象徵的是國師御下的一個組織,每一個代號指示一類人的統稱。魑、魅、魍、魎,擅武力者、善法術者、善傳訊者、善暗殺者,林林總總多達數百人,卻又各司其職,抹殺一切反抗勢力。
終歸是群嘍囉,還有其他幾人獨立於魑魅魍魎之外,專為應對各州高層人物。
大漢正是其中之一,名諱已不可考,代號鐵山。
鐵山直視姬晴,目光反被姬晴手中長劍吸引。
劍柄碧綠,劍身微白略帶一縷殘紅,似乎常年染血洗之不去,鐵山笑道:“原來是寶劍‘朱明’,那你又是誰?劍冢的名單裡為何沒有你這號人?”
姬晴寒聲道:“我是誰與你無關,乖乖說出幕後指使,‘朱明’劍下饒你一命!”
鐵山笑道:“有個人說了和你類似的話,然後,他死了,四肢粉碎、脊骨錯斷,死的可真慘。”
姬晴渾身一震。
鐵山自袖中摸出一道黃白色的劍穗,道:“那人實力不弱,所以我留作紀念,你可認得這是何物?”
姬晴目中血絲蔓延,顫聲道:“‘白藏’,那是‘白藏’的劍穗,原來楊機師兄竟是死在你的手裡!”
鐵山咧嘴而笑,笑得那般殘忍,一如當年白藏劍碎,他一寸寸地捏碎持劍者的骨頭,以報答那人在他身上留下傷痕的“恩情”。
劍冢之中最為鋒利神異的四柄寶劍,劍祖親鑄,依四時取名,“青陽、朱明、白藏、玄英”,青陽由掌門所持,朱明歸屬小師叔姬晴,玄英暫時無主,等待傑出的年輕弟子將他拔起;而最後一把白藏於多年前劍碎,持有者劍冢大長老楊機慘死,至今未能尋得仇敵,劍冢視為奇恥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