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東邊如潮湧來的雲霧中亮起繁星點點,連著烏雲,紅光映滿半片天空,蛟龍長嘯聲迴盪在西川江面。
有風來,攜雨至,其間萬龍狂吟。
饕餮神情凝重,道:“閨女,等會躲遠點,照顧好自己。”
牧小小向前半步與父親並肩,嬌笑道:“爹爹甭想吃獨食,撐死了是女兒自己的本事。”
饕餮抬起手指戳那牧小小額頭,笑罵道:“死丫頭咒你老子呢?找揍是不,你以為你老子會打不過東海那兩條老泥鰍?”
牧小小輕巧躲開,眯著眼笑道:“所以女兒剛才說的是‘爹爹甭想吃獨食’呀,這不是怕爹爹一下子吃光了沒給女兒留麼。”
饕餮咧嘴一笑不再說話,花白髮絲迎風飄蕩,雙瞳內縮,驀然生出許多奇異的紋理,直視夜空中碩大的四隻紅日。
壓得人喘不過氣。
沉默只持續了片刻就被牧小小的聲音輕輕點破。
她怯問道:“爹爹,這麼多年,女兒一直有個問題藏在心裡……”
頭髮花白的高大男子眼神淡然:“你阿孃只是凡人,承受不住異獸血脈,生你的時候死了。本來我想保她,她沒答應,無論如何都要把你生下來。所以說你這死丫頭要孝順我知不知道,老子為你白白守了半輩子活寡。”
牧小小眨眨微酸的眼睛,身子前傾轉頭去瞧,嘻笑道:“爹爹說話的時候怎麼不看著女兒?”
饕餮反手就是一個爆慄,慪氣道:“死丫頭也不知道給你爹留點面子,要我哭給你看才作數?”
牧小小捂著額頭縮回腦袋,佯裝開心:“阿孃一定要爹爹不許恨我,對不對?”
饕餮沉默。
牧小小又道:“阿孃是不是還要爹爹多分些吃的給我,怕爹爹嘴饞留不住口糧,一不小心把我餓壞了。”
饕餮愣住,撇嘴道:“你怎麼都知道?”
牧小小眼眶溼潤,卻又故作堅強,笑道:“因為她是我的孃親啊!”
曾有多少個日夜,牧小小思念自己從未碰面的孃親,因為饕餮從來不講,少女只能靠著自己憑空想象,一點一點,勾勒出孃親的模樣,幻想孃親的話語,彷彿孃親就在身邊哄著她入睡。
只有這樣她才會覺得夜晚其實不是那麼冷。
饕餮強忍不適,問道:“這麼多年,沒和你提過你阿孃,你怪我嗎?”
牧小小搖搖頭,道:“女兒不怪爹爹,只是有點想娘。”
胸中的心在顫動,饕餮忽然笑道:“你阿孃還交代我別的事情,你肯定猜不到。”
牧小小趕忙擦掉眼淚,側耳傾聽,生怕漏掉一個字眼。
饕餮一本正經道:“你娘要我將來給你找個好夫家,如果你過得不好,她會在下面扒掉我三層皮,除非我別去見她。”
牧小小臉頰壓得很低,一手擦拭眼淚,一手捂住嘴巴,只餘嗚咽幽幽,還有地面上未乾的幾滴淚漬。
傷心過後,牧小小從所未有地幸福,不止是眼睛、鼻子,雙頰也變得紅撲撲的。
淚與笑從來都不衝突,融在一起別樣悽美。
饕餮故作淡然,其實心裡慌得不行,不解風情如他,哪會知道這時候該怎麼安慰自己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