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入夜,天色慢慢變暗,天上飄蕩的幾朵雲彩悄悄飛來,幫安安靜靜坐在地面的那兩個小人兒遮住月光。
練劍練了一正天,兩兄妹幾乎抬不起手來,多想就這麼躺下去呼呼大睡,可是師傅不讓,要兩人待著練習吐納。
依照特有的節奏,呼吸彷彿被賦予了一股神妙的韻律,從輕快逐漸變得深遠、悠揚,纖細如塵的清氣在周身竅穴、四肢百骸之間流轉不息,濁氣才剛吐出立刻又有清氣納進,令人精氣神為之一振,說不出的舒服。
梁州的牛鼻子老道士管這個叫做“坐忘”,還有兗州鋥瓜瓦亮的禿瓢們則稱之為“觀想”。對於步遲來說,其實就是換個睡姿,只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強忍著眼皮子打架也擋不住睡意來襲,鼾聲悄悄響起。
連累步苦從玄之又玄的狀態中驚醒,兩眼往上瞟,見師父眉頭微皺,又不敢出聲喊哥哥,頓時有些著急,呼吸愈發急促
林清泓睜開一隻眼睛,輕聲道:“隨他去。”
所謂的修行天賦大概就是如此,自己身在福中,旁人求之不得。
步遲雖然陷入睡眠,呼吸節奏卻依舊保持不變。換句話說,他是在睡夢中修煉,而且這種修煉往往最是心無旁騖,根本不會被外物所打擾,常人至少要付出兩到三倍的努力才能趕上。
與步遲相反,步苦在練習吐納時,清濁轉換之間獲得的“舒適”感是絲絲沁人心脾的涼意,越來越精神,白天練過的劍招紛紛呈現腦海自行組合演練,相當於無形中又練了幾遍。
林清泓生得一雙劍目,可透過事物表像直窺內裡,甚至心扉,看到許多別人無法看到的事物。
在他雙眼所見不是兩個可愛的孩子,而是剛從深淵中冉冉升起的朝陽與月牙,黑夜裡,不只有光芒奪目耀眼,還有如瀑的劍氣灌注天地人間,幾乎衝出天外四方。
類似的景色林清泓還看過不少——
掌門師傅是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的巍峨大山,大山插著無數利劍,儼如一座劍冢;
老和尚無有是行走人間救苦救難的佛陀,佛陀後背有群星閃耀;
姬晴小師叔則是一方從未見過的神奇世界,萬里無雲的天空下灑滿了陽光,無數種從未見過的奇花異草和飛禽走獸共同存在,整個世界充斥著少女的歡聲笑語,而那位少女正蹲在某個澄澈形同美玉的冰湖上自言自語,輕鬆愉悅。
奇怪的是少女始終盯著冰面之下,不知道那裡有什麼東西。
當然最奇怪的還數龍門之主李玉,林清泓看不見李玉本人,他看到了撐傘的白衫少年從岸邊淺灘撿起一隻血肉迷糊的垂死錦鯉,放進盛滿清水的古樸小鼎,錦鯉竟然又活了過來,生機勃發。
做完這一切,少年起身看了他一眼,含笑揮手與他告別。
自那一刻,林清泓心神急劇震顫,再不敢窺視李玉半分。
思緒飄遠,以至於身穿白色魚龍服的中年男子在雲端處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人來,因而輕輕拍他肩頭。
劍冢掌門笑問道:“走神了?”
林清泓回過神,驚呼:“師……”
劍冢掌門伸出手指抵在唇邊,示意他不要吵著修煉中的兩個小傢伙,二人飛躍至別處。
林清泓拜道:“弟子慚愧,曾在雍州被巫人擊敗,而今劍心有缺,只怕好不容易摸到的四境門檻就此付諸東流。”
掌門抬腳踹他,笑罵道:“沒出息的傻徒弟,偷偷喊我出來就為這個?一路坦途還談什麼練劍?摔倒了再爬起來就好。”
林清泓倍感羞赧抬不起頭,道:“弟子也做此想,願再去一趟雍州,一來龍門之主對我有恩不可不報,雍州多事之秋,利於弟子砥礪劍道;二來聽聞蛟島兵發雍州,弟子有心斬獲龍材帶回劍冢,好為步遲、步苦鑄劍,也算是我這個當師傅的一點心意。因而……因而有個不情之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