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大我三歲。”
這是黃酒上桌后王洋說的第一句話,在她說這句話之前,我壓根不知道她還有個哥。
濱海城旁邊是一座千年古城,這個形容時間的詞其實一點都不誇張,之前我在一款很著名的時代背景為唐朝的國產遊戲裡,就見過這座古城的名字,千年未變。
只是時過境遷,滄海桑田,古城的很多歷史遺蹟都消失了,能儲存下來的東西屈指可數,這黃酒,可以算是其中之一。
古城黃酒的包裝有很多種,不過飯店一般只出售一種,就是和啤酒瓶形狀大小基本都一樣的綠色玻璃瓶裝。
這酒度數不高,口感也不烈,和啤酒差不多,顏色跟可樂或者醬油類似,除了酒香,還有股淡淡的中藥香,喝的慣這味道的人都很喜歡喝。
我們仨男的見王洋難得主動提出喝酒,立刻瞎起鬨,讓服務員給端來一箱,共計十二瓶。
給王洋倒滿一杯,她一口喝光才開始講自己的故事。
不過只說了這一句,她便又一口喝光了我剛給她續上的滿滿一杯黃酒,再次滿上,一瓶酒就快見底了。
如果不是知道這酒度數不高力度不大,我還真不敢眼睜睜看著她這樣喝。
“可是直到今天我都不明白,為什麼從小到大,不管我哥做了什麼錯事,我爸總是會說,‘他還是個孩子’,甚至我哥欺負我,我爸也會說,‘他還是個孩子,你個姑娘家家的怎麼不知道讓著他點?’可我比他小三歲啊,正常來說,不是應該他讓著我嗎?”
第三杯酒下肚,瓶裡剩下的酒全倒出來也沒把酒杯倒滿,梅甜兒忙又開啟一瓶,直接幫王洋把酒滿上,同時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打小就這樣,他做錯什麼都沒事,我卻什麼錯都不能犯,後來有段時間,他偷了家裡錢,就汙衊到我身上,我怎麼解釋我爸都不聽,他只信我哥,他打我,罵我,讓我把錢交出來。可我拿什麼交給他啊?我那時小,還在上學,我哪兒有錢?你們知道我爸什麼時候才相信家裡錢不是我偷的嗎?是我保送到外地上大學,離家一個月後,我哥又偷了家裡錢,是我哥自己承認的,我爸才相信以前家裡的錢不是我偷的。”
王洋又喝了一杯,梅甜兒想跟她碰杯,王洋卻沒等她,直接仰頭喝了起來。
梅甜兒也沒介意,自顧自陪著喝起自己那杯,我有些堵的慌,便也給自己倒了杯啤酒,一飲而盡。
“你們猜,那次確定是我哥偷錢後,我爸是怎麼懲罰他的?呵呵,我爸就對他說,‘以後別這樣了啊’,就完了,這就完了,呵呵,我呢?我連想哭一哭都不允許,你們知道我爸怎麼說嗎?他說,我哥還是個孩子,應該體諒他!”
房間裡的人都給自己滿上了酒,沒人說話,王洋說話時,我們就都聽著,王洋喝酒時,我們就都陪著。
“你們知道他偷錢幹嘛嗎?賭,他上學時就染上賭癮了,我爸不介意,一開始他帶著他那幫狐朋狗友上我家打牌賭博時,我爸不光不管,甚至還請他們在家吃飯,我爸說,‘你哥是男人,要交際,要應酬,爸得支援他’,支援他…這點我爸確實說到做到了,他可支援我哥了。”
酒繼續喝,故事繼續講。
“你們知道我爸多支援我哥嗎?他甚至主動給我哥錢讓他去賭,就因為…就因為每次他給我哥錢時,還有我哥贏錢時,我哥才會給他個好臉色,只要我哥一給他好臉色,他就開心。親戚們勸過他,鄰居們也勸過,沒用,他誰的話也不聽,用他的話說,就是‘兒子是我的,我愛對兒子多好就多好,你們外人管不著’。”
王洋眼圈越來越紅,臉上也開始漸漸有了酒精釀成的紅暈,說真的,很好看,比她平時純蒼白的膚色要好看許多。
“後來就沒人管我們家的事了,這正合了我爸跟我哥的心意,兩個人…兩個人倒都挺開心。呵呵,可我哥真不是什麼賭神,他小學考數學就沒及格過,還賭博?他怎麼可能贏?我爸呢,也不是什麼土豪,積蓄花完了,他人也退休了,每個月那點退休金幾乎全都給了我哥,讓他拿去賭,自己每天饅.頭鹹菜,偶爾我哥贏一次,也是拿著錢跟他狐朋狗友全糟蹋了,可我爸就是從不覺得我哥有錯,還覺得這樣挺好,你們知道嗎?我上大學的學費,生活費,全是我打工自己賺來的,要不是因為保送上大學學費不用全額付還可以分期,我高中畢業就沒學可上了。”
王洋哭了,她擦擦眼淚,又喝完了杯中酒,然後繼續講她的故事。
“後來,我畢業了,你們知道畢業對我家來說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我哥又多了一個給他出賭資,養活他的人,就是我。其實我本來可以再考研的,我爸不讓,他用自殺威脅我,哪怕我說考研也完全不用家裡出錢,他們父子倆也不同意,要求我必須畢業,開始工作…開始供他們父子倆吸血。”
說到這兒,王洋已經不再稱呼那兩個人為“我爸”和“我哥”了,而是改為“那父子倆”。
我想,從當年那一刻開始,王洋潛意識已經不認為自己是那個家庭的一部分了。
“我沒再繼續上學,之前看好我的幾個導師,都對我的決定很失望,很不解。我解釋說是家裡不讓我繼續念,我導師不信,後來還找到我家,你們猜怎麼著?呵呵,那父子倆帶著一幫地痞流氓,把我導師給打了,還威脅人家說,再來我家就報警,要告我導師誘拐我。從那天起,我想上學都上不了了。”
梅甜兒和梅娣兒還有小夕,三姑娘眼眶也都紅了。
“再後來,我賭氣跑到濱海城,找了豬八戒那份工作,那父子倆陰魂不散,到去年年底還在每個月都問我要錢,每次開了工資我都要把大部分錢給他們寄回去,我要是不寄,他們就要來公司鬧。我知道,他們父子倆說的出來就真乾的出來,所以我妥協了,我答應給他們錢。但是我沒想到,他們早就欠了好多高利貸,就是十個我天天打三份工也還不起。之所以給他們錢一直給到去年年底,是因為過年時發生了一件事,那次之後,我跟他倆徹底鬧翻了,他們父子倆也沒臉再問我要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