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婚車駛入積善坊的時候,時間已經完全到了後半夜,距離天亮不過只有一個多時辰。
若是朝日,在京群臣都已經需要趕到天津橋準備上朝了,如果看到被羽林軍層層環衛起來的積善坊,又不知會有怎樣感觸。
當然就算沒有親眼所見,這一夜風波也會在最短時間內傳遍全城。
積善坊裡,彩帳通街架設,被破壞得一片狼藉的魏王邸自然也被遮掩起來,沒有對喜慶的氛圍造成破壞。婚車一路抵達代王府邸門前,在熱鬧喜慶的鼓樂聲中,王妃鄭文茵被幾名等候多時的命婦簇擁落車,跨過了門前拜訪的馬鞍,府員前後傳氈遞進,足不沾土的步入青廬中。
王邸後堂中,聽到拜堂的禮樂聲終於響起來,提心吊膽的房太妃終於鬆了一口氣,口中喃喃道:“兒郎總算成家……”
另一側的李守禮生母張氏則低聲道:“這位代王,鋒芒總是太露,平日但能忍耐一些,也能免於這些騷擾、波折……”
她話音未落,便見太妃厲目凝望著她,心中一凜,不敢再作抱怨,低下頭不再說話。
太平公主瞥了張氏一眼,心中不免一嘆,拉起房太妃說道:“慎之行到這一步,許多事已經不是私意能決。一舉一動,要受世人審視,露怯一分,又會滋生雜情無數。”
房太妃繼續瞪著張氏,口中則沉聲道:“兒郎是家門柱石,自該有堅毅勇當的氣魄,非此何以支撐門庭?宅中諸人,只需安享從容,再有什麼厭聲抱怨,決不輕饒!”
此時的外堂中,一對新人對坐禮床,自有力僕搬來大筐大筐的乾果金錢於畔等候。
在一片熱鬧的祝賀聲中,新婦遮面團扇徐徐降下,露出一張端莊美麗的臉龐,更有眼疾手快的少年郎衝至近前,抓起落在床邊的團扇,兩手緊護在胸前便要往人群中鑽去,卻在觀禮人眾的戲鬧圍堵中只是原地打轉。
“新人交拜,百子萬福!”
有充當喜娘的命婦抓起大把的彩果金錢往青廬帳中撒去,這些喜物有的砸落在一對新人的衣袍上,有的則灑落在青廬中。
在周遭圍觀諸眾的嬉笑爭搶聲中,李潼也抬眼認真端詳對面的新娘子。好記八卦的清代紀曉嵐曾在《閱微草堂筆記》中記載過,一對新人交拜、新娘卻扇後,醜得新郎失聲狂奔。
李潼自然不會那麼悲催,對面的新娘子鈿釵禮衣、端莊得體,禮衣外一層闢塵的明紗罩衣,在燈火的映襯下被一團朦朧的光暈所籠罩住,顯得有些夢幻。
唐人那種濃盛的妝容,李潼本來有些接受無能,但對面的新娘子在這盛妝之下眉眼如畫,卻並沒有被妝容喧賓奪主,自有一份大氣秀美。
對面的王妃也並沒有低頭回避眼神,兩手交放於身前,微仰起臉龐凝望著代王殿下,眼神專注至極,就連身外的嘈雜都沒能造成絲毫的遊移。
撒帳結束之後,有家人入前抬起了禮床,平穩的將一對新人送入洞房,賓客們在後方拍手喝彩、大聲祝賀著。
洞房裡,花燭已經悉數點燃,高低不等,彩紗輕罩,將房間照耀得一團華彩。
喜娘手託金絞剪緩步登堂,膝行床前說道:“請殿下、請王妃剪髮合髻。”
李潼接過剪刀剪下一縷頭髮遞迴,對面王妃同樣如此。喜娘便在床前細編,一邊編著兩縷頭髮,口中還唱著喜慶的歌謠。
合髻的髮結又經合香之後,分裝入兩個繡囊中,遞迴新人手邊。李潼接過繡囊、手指輕捻,心中方有一絲奇異感生出,對面卻響起了輕微的啜泣聲,抬眼望去,只見新婦兩手緊攥繡囊,細描的眼眶中已經蓄起了淚花。
“辛苦王妃了。”
李潼只道經受半夜的喧噪驚擾,這新娘有些承受不住,於是便隨口安慰了一聲。
“妾得幸天家,名王重禮迎就,禮成堂中,是喜極而泣,唯恐陋質、餘生不能深報恩典……”
王妃眨著眼、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心情,並收斂了這一點失態,垂首低訴道。
接下來便是共牢合巹,諸禮作成後,喜娘們悉數退出,房間中只剩下十名婢女並一對新人。王妃自被婢女們簇擁送入內室,不旋踵內室中便傳來窸窸窣窣脫衣聲。
李潼聽到這聲音,心中倒無多少綺念,此時外間天色已經逐漸透亮,接下來還要入宮行拜舅姑之禮,有那個精力也沒那個時間了。
趁著王妃換衣之際,李潼也吩咐女婢取來另一套禮衣,脫下了貼身的皮甲、換上新衣後,將這些甲具收在箱籠裡送進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