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聽到這一番話,臉色僵了一僵,不再急於發言,只是皺眉凝視著這個變得有些陌生的兄長。
“此前諸勳門領受國恩,非但不謹思回報,反而躁鬧犯法。朕這個天子許諾,於此諸流眼中尚且不如些許物料珍重,可知皇命之威已經蕩然無存。情勢至此,俱我一念之差,不敢歸咎餘者。但阿妹你自問一聲,於此事中,你是否完全清白?”
太平公主聞言後,臉色又是一白,氣勢已經不如最初那麼壯,側過臉去澀聲說道:“我最初引薦韋承慶,也、也只是……”
“今日兄妹相見,唯是開誠佈公。方今都畿形勢,已經危如累卵,不暇追究舊罪。真要追究起來,我與阿妹俱失於輕率、迷於表象,小覷了人間的險惡。”
講到這裡,李旦自嘲一笑:“近年執迷於糾紛,待人待事俱有失初心。雍王確是宗家肱骨、人間少壯,若非西軍勢大,邪流仍存忌憚,此前立德坊惡事,或許要發於北門……”
“阿兄你、你……”
李旦望著一臉震驚的太平公主,又是嘆息一聲:“我使北衙增兵甘露殿,確無威逼干擾阿母榮養的想法,只是擔心來日都畿失控,阿母不得庇護,這已經是我眼下所剩不多的一點餘力。我失智養禍,罪我一身則可,實在不忍波及親徒。諸得勢新貴常言行臺必將為禍,但至今西軍尚能剋制、不出潼關,反倒都畿先亂起來,我難道還不能分辨出何者為助、何者為禍?”
“如今內外交困,皇命不行。我知阿妹你與西京仍有深刻交涉,所以敢作強言嚇我。但事到如今,都畿局勢走向已經不再是我對西京忌憚與否,慎之一旦東行,都畿必將躁亂。此前諸關西人家為其威令驅逐東行,眼下盛集於都畿,能無驚恐抗拒?”
太平公主聽到這裡,忍不住澀聲說道:“當時阿母為潞王請事陝州,便言是為我兄妹營張活路……”
“但阿母也沒有想到,突厥突然南寇,大批禁軍呼叫河東,如今北衙……唉,只恨我知驚知懼、為時已晚。另有一樁大患,我再告阿妹,此前南衙諸軍就州押運,失期、失蹤者已有千餘之眾!”
李旦移席湊近太平公主低聲說道,同時視線緊緊盯住太平公主的臉龐。
“竟、竟有此事?”
太平公主臉色陡然一變,甚至肉眼可見的額間沁出一層細密冷汗。南衙宿衛之眾竟然失蹤千員之多,最大的可能恐怕就是已經去往山南!而太平公主對此茫然無知,自然是心驚至極。
李旦又深深的打量了太平公主幾眼,然後才向堂下一招手並喝道:“將人帶上來!”
不旋踵,有中官登堂,將一名遍體鱗傷的宦者押入殿堂中。太平公主還在消化皇帝剛才透露給她那驚人的訊息,隨意向下打量一眼,臉色頓時一變,指著那宦者驚疑道:“這宮奴、這……”
“日前我受立德坊惡事困擾,此奴進言都畿所患錢荒而已,竟然進計要我向阿妹勒取!且不說眼下朝情困擾不止錢貨,單單此奴作此邪計離間我兄妹,可知他居心叵測!說什麼如今都畿錢物所聚唯有一處,便在太平你的倉邸……”
“此奴如此邪計,誠是該殺!”
太平公主聽到這話後也是心生凜然,望向那宦者眼神變得兇惡起來。
皇帝又嘆息一聲:“阿妹營生操計,我略有耳聞,知此中錢貨所聚牽連深刻,未可輕易動用。即便不論這一點,朝情憂困也不該索求於親徒私門。更何況,若真錢糧能了,都畿盛儲之地,豈止一處?北邙墳塋堆疊,冥財無數,發丘所得亦可補人事。”
“局勢真的已經危急至此?若即日密令陝西出兵……”
聽到皇帝居然都已經打起了北邙冥財的主意,太平公主不免更加慌亂。別說北邙山的冥財,若都畿形勢真的須臾崩壞,她家中財貨怕是轉眼便要成為冥財。
“兩京之間耳目雜多,西軍一動、都畿必亂!”
皇帝語氣篤定的說道:“如今西軍已是鎮國定勢之軍,因其不動,諸種危患尚且暗沉不發……”
“不是還有天兵道諸軍……”
太平公主稍作沉吟後,便又說道。
“河東新經掃蕩,物料已經告急,天兵道諸軍進退不易,更何況還有邊患之困擾……”
皇帝又嘆息一聲,搖頭表示天兵道大軍召回也很不容易。
聽到這話,太平公主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又開口道:“阿兄,我可以支借一批錢糧暫緩都畿情勢。但你要給我一敕,召雍王歸朝定勢。我並不是偏向慎之,唯今都畿人物流向西京實在劇烈,於此足見人心所趨。若三兄果真潛伏入朝,我兄妹等必將淪為羔羊,受人稱量輕重、挾持竊勢……”
“敕書我可以給,但即便是有錢物填此欲壑,群情能撫不過短時,慎之若稍有遲疑,恐時機錯失。畢竟過往幾年,我與慎之已經為時勢所逼、彼此間隙深刻。即便得我所書,他未必肯信。但若由阿母出具書令,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