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雖是妖他媽生的,但未見得妖他媽也是妖。
因此,當眼前的小子再次口出不遜的時候,我便一拳砸在了他鼻子上,紅色的粘稠的血從他鼻子裡流了出來,有點噁心。
被打倒時看到衣衫在微風裡飄動,我才發覺今天的天氣真好,天藍得不像話,柔柔的風扯著暖暖的陽光灑下來,鼻間依稀能聞到母親身上的香粉味。
唉,還真有點想家了。
等那夥臭蟲散了,我才從地上爬起來,拍打著身上的泥土,移步到家茶肆裡。茶小乖揮著毛巾把我帶進來的浮土往外頭掃去,只用眼角推搡著,便把我塞在了靠門邊的四方桌上。同桌的男子麵皮黢黑,正低頭髮呆,面前晾著碗粗茶。
我正渴著,劈手奪了來一飲而盡,這才坐下,將空茶碗推給他。男子盯著我瞧,目光不善。我想著剛才那群人的惡意,手上暗暗捏起拳頭,隨時打算揍他。他卻低了頭,眉頭擰得死死的,似乎沒瞧見我一般。我有點發愣,胃裡頭也覺得有點絞擰,疼絲絲的。
這個人,就是我喜歡的那個人,我不說第一個,是因為我知道這是唯一一個。
他心情不大好,老是兇我,不讓我跟著他。好呀,他不要我跟著他,我便要他來跟著我。他的心上人生了病,臥床大半年躺沒了半條命。我捏個訣將那個痩奄奄皮包骨的丫頭魂魄取來封在了六合塔裡。這樣一來,他每天便不得不巴巴地跟著我。
我這個人很講道理。他自己願意跟著我,叨叨叨跟我說他與那姑娘的情事,我就由得他說,一點也不顯出不耐煩的樣子。有時候他說得累了,垂頭喪氣地跟在我後頭不說話,我就特意停下來,讓他歇一會兒。
有時候,我在酒肆裡喝酒,他會突然把酒壺奪過去,要我在眾人面前難堪。我耳朵裡淨是他囉哩巴嗦絮絮叨叨,胃裡頭擰巴巴的,就不禁會想起我的姑姑來。聽我爹說,我這不喝口老酒胃裡就瞎折騰的毛病,跟他的姐姐——老妖婆九里如出一轍。這個時候我總會想,不知道當年姑姑饞蟲起來時,我那仙氣騰騰的姑父會不會也在一旁絮絮叨叨。倘若那老仙兒絮絮叨叨惹我姑姑不高興了,我那九里姑姑可打不過他。想到這裡,我總免不了得意。起碼眼前這個黑黢黢的凡人,但凡我動動小手指頭,他就只有雙手捧著酒壺給我送到嘴邊來的份兒。
不過,我從來沒在他身上動過一點手腳。
往大了說,唯一的那一回是動在我自己身上的。那一回,我們在高崖頂上,雲氣繚繞,霧氣騰騰的勁兒還真跟仙山聖地沒啥兩樣。他一點兒也看不到滿目的美景美色,擦著額頭的汗珠兒一個勁兒叨唸他對心上人的思念,黑黑的臉上淨是凡人世界裡充斥不絕的擔憂。
我那時候突發奇想,腳踩在崖邊直直地往後頭墜去。老實說,我當然不會死,可他不知道。我整日裡看他如何思念那病怏怏的凡人丫頭,聽他念叨她患病時他怎樣嘔心瀝血的緊張擔憂。照理說,按他的標準來說,他跟著我的時間也很久了,怎麼著也該有點日久生情的意思吧。我是真的想知道,如果知道我會死,這黑子究竟會不會把他的擔憂勻一點給我?
那黑子真是壞透了!
我有點兒出神,那高崖又沒有原想的那麼高,結果老老實實摔了個屁股蹲兒。好死不死一隻老烏龜在崖底曬太陽,差點把我的腰硌斷!我把那老東西揪出來,劈頭蓋臉地打了一頓。管他什麼長壽精老王八,活了那麼久一點眼力見兒沒有,不打你打誰!
老王八一邊求饒一邊喊:“姑奶奶的寶簪掉出來了,可別踩壞了再賴老龜身上!”
我把簪子撿起來,揣回懷裡,還要打他。老烏龜叫我:“泱泱!”
——我的拳頭停在半空,砸不下去。
泱泱是我出生以前姑姑替我取的名字,可我出生後,爹爹嫌這名字十之八九會被聯想到豬秧子身上,有損妖王顏面,於是另取他名。那時候九里姑姑已經命喪六合塔無力申辯。於是,泱泱這名便胎死腹中再無人提起。
我拽著老烏龜,盯緊他下一句話的動向。總之,他若不是姑姑的故舊,便是我那老仙兒姑父的耳目。若是後者,我便要不等他第二個字出口就結果了他,就地支爐架鍋燉了這老東西大補特補。
可是他說:“九姑娘若親見了泱泱,只怕也會覺得可憐。”
臭王八,變著花樣地罵我!我一抬手將崖頂的黑子抓下來,指著他對老烏龜道:“你可憐可憐他吧,他心上人被我抓了,如今自己也要被我吃了!”
我一揮翅膀,打算將黑子拍成肉泥,好死不死,中途卻忍不住減了力道,只將他掃倒在地。老烏龜眯著眼睛笑,瞬間縮回殼裡,做了徹底的縮頭烏龜。
黑子東西掉了一地,披頭散髮地在地上撿他寶貝姑娘的體己,什麼發繩襪頭、軟帕石墜……,淨是些破爛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