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銀蛇般劈落滬市外灘,霓虹燈在雨幕裡暈染成妖異的光斑。積水倒映著扭曲的摩天大樓,彷彿千萬座鋼鐵巨獸在黑暗中蟄伏。我攥著青銅羅盤的指節發白,羅盤表面的二十八星宿圖正滲出暗紅血珠,沿著經緯線匯成“白玉京現”的古篆。血珠滴落在柏油路上,瞬間腐蝕出冒著青煙的孔洞,刺鼻的焦糊味混著腥甜在空氣中瀰漫。遠處傳來汽車報警器刺耳的長鳴,與天際滾動的悶雷交織成詭異的交響。
玻璃幕牆突然發出蛛網般的龜裂聲,十八層寫字樓頂端轟然炸裂。雲團中探出琉璃飛簷,簷角銅鈴迸發的金光撞碎三架盤旋的警用直升機。金屬殘骸拖著長長的火焰墜落,在街道上砸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氣浪掀翻街邊的報刊亭,彩色雜誌如枯葉般漫天飛舞。我踩著迸濺的鋼化玻璃碎片沖天而起,勁風掀起道袍下襬,懷中的道種突然滾燙如烙鐵,與懸浮在雲層間的斷劍共鳴出龍吟。那聲音震得耳膜生疼,鼻腔裡湧入濃重的鐵鏽味,喉間泛起陣陣腥甜。
“蘇先生,好久不見。”旗袍女子倚在翻湧的雲浪上,猩紅指甲劃過自己蒼白的脖頸。人皮如蟬蛻般剝落,露出下方流轉著星紋的玄龜背甲,無數細小的蜉蝣從龜甲裂縫爬出,翅膀扇動時竟掀起空間漣漪。每隻蜉蝣的複眼都映著扭曲的城市景象,它們振翅發出細密的嗡鳴,如同千萬根銀針扎進太陽穴。“你腳下踩著的,可是初代飼靈人用自身顱骨澆築的通天塔。”她尾音拉長,龜甲突然迸發出耀眼光芒,將整片天空染成詭異的紫色,雲層中隱約浮現出骷髏狀的輪廓。
身後傳來儀器爆裂的脆響。阿澈跪倒在陸家嘴金融中心天台,他珍愛的星斗儀化作漫天齏粉,沾著血的指尖在虛空中艱難勾勒符咒。“師尊!”他咳著血沫轉頭,瞳孔裡炸開細小的星芒,喉結劇烈滾動,染血的道袍下襬被狂風撕扯得獵獵作響。“當年教我的血祭陣,是不是這樣...”話音未落,他的嘴角溢位更多鮮血,染紅了胸前的道符,身體在強風中搖搖欲墜。
黃浦江突然倒懸向天。三百具冰棺裹著霜霧從江面升起,棺中沉睡著容貌各異的男女,眉心都印著星月圖騰。冰棺表面凝結的霜花不斷變換形狀,隱約能看到一幅幅慘烈的戰鬥畫面:有人被星髓貫穿胸膛,有人化作飛灰消散在虛空中。青銅祭壇上的無頭屍骸同時抽搐著站起,頸腔噴出的星髓如液態銀河,瞬間纏住阿澈的腳踝。星髓接觸面板的瞬間,他發出痛苦的嘶吼,青筋在脖頸暴起,面板下彷彿有無數蟲子在蠕動。
我揮出弒天劍,劍鋒卻被突如其來的雲霧凝滯。冰涼的觸感傳來,那些看似綿軟的雲絮竟化作無數纏繞的魂絲,每根都烙印著古老的咒文。魂絲越纏越緊,勒得手腕生疼,鮮血順著劍刃滴落,在雲層中開出一朵朵妖異的血花。斷劍突然發出清鳴,掙脫我的手掌飛向高空——那裡不知何時已凝結出巨大的棋盤,棋子正是漂浮的樓宇與翻滾的雷雲。棋盤上的星軌不斷變幻,每一次閃爍都伴隨著空間撕裂的尖嘯,彷彿在上演一場跨越千年的對決。
“小畜生,總算沒讓為師失望。”白玉京門樓前浮現半透明的身影,林河的殘魂把玩著染血的棋子,西裝革履的模樣與記憶中仙風道骨的師尊判若兩人。他抬手時,整座城市的燈光突然詭異地明暗閃爍,路燈接連爆燃,迸發出刺目的火花。寫字樓的玻璃幕牆開始扭曲變形,折射出無數個重疊的林河虛影。“當年那場賭局,就是為了等這一刻。”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滿是瘋狂與執念,指尖的棋子滲出黑色霧氣,在空中勾勒出邪惡的陣法。
玄龜突然發出悲鳴。龜甲轟然裂開,蜷縮其中的阿箬面色慘白,胸口插著的半截桃枝正在吸收星髓。她艱難地抬起頭,唇瓣翕動:“師姐...”話音未落,咳出帶著冰晶的花瓣,花瓣墜落在地,瞬間綻放成血色曼陀羅。黃浦江面瞬間浮起萬千花苞,花瓣上流轉的光暈映出她破碎的記憶:我看見初代飼靈人抱著燃燒的道侶墜入歸墟,看見林河將棋子按進我眉心的瞬間,三百世記憶如潮水般湧入。頭痛欲裂,無數畫面在腦海中交織,前世的愛恨情仇如鋼針般扎進靈魂深處,幾乎要將我吞噬。
“師尊!”阿澈嘶吼著抱住墜落的返魂舟殘片,他眼中流淌的星屑在雨幕中燃燒,身體劇烈顫抖,指尖迸發的光芒越來越盛,彷彿要將自己燃燒殆盡。他的道袍被星髓腐蝕出無數破洞,露出下面佈滿傷痕的面板。“星斗儀最後一道術法...是湮滅!”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淚水混著血水滑落臉頰,整個人在能量暴走中逐漸透明化。
熾白的光芒吞沒了整個滬市。在意識消散前,我看見阿箬化作流光沒入桃枝,弒天劍碎成的星雨裡,映出初代飼靈人跪在蓮臺前的畫面——他懷中抱著的,竟是刻著“天道無情”的頑石。星雨劃過夜空,照亮了城市的每個角落,宛如一場盛大而悲壯的告別。街道上,汽車扭曲成廢鐵,高樓大廈的外牆佈滿蛛網狀的裂痕,整個城市陷入一片死寂。
當雨過天晴,陸家嘴廢墟中升起十二品蓮臺。蓮臺散發著柔和的光芒,撫平了大地的創傷。破碎的玻璃碴在陽光下閃爍,宛如撒落人間的星辰。我跪坐在重新抽芽的往生樹苗下,看著阿澈用桃核雕刻新的法器。他專注的神情,讓我想起初見時那個在道觀裡追著蝴蝶跑的少年。此刻他的髮絲間夾雜著銀絲,眼角也添了幾道細紋,手中的刻刀在桃核上輕輕遊走,木屑如雪花般飄落。
青銅舟殘骸裡,玄龜背甲上的裂紋正孕育著新的生命,龜甲表面的星紋隨著呼吸緩緩閃爍。幾隻新生的小龜從裂縫中探出腦袋,好奇地張望著這個世界。夕陽掠過黃浦江面,在弒天劍的殘片中,浮現出新的碑文:“飼靈飼靈,飼的何曾是天。不過痴兒執念,換得大夢三千。”
遠處的雲層突然裂開縫隙,新生的桃枝刺破虛空。花苞中傳來熟悉的吳儂軟語,那是阿箬最愛哼唱的滬劇小調,隨著晚風,飄向燈火漸次亮起的城市。街道上,人們忙碌的身影彷彿從未經歷過這場浩劫,只有偶爾抬頭望向天空的眼神中,還殘留著一絲迷茫與不安。而在城市的某個角落,新的故事,正在悄然孕育。廢墟中,一株不知名的野草從鋼筋混凝土的縫隙中鑽出,嫩綠的葉片上還掛著昨夜的雨水,在陽光下折射出希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