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歸墟,彷彿一座人間煉獄,太古神魔的殘軀肆意漂浮在海面之上,散發著令人膽寒的腐臭氣息。這些殘軀宛如一座座移動的火山,每一滴神血墜落海中,都如同炸彈般在海面上炸開,激起數十丈高的浪花,瞬間化作焚世烈焰。熾熱的氣浪以排山倒海之勢滾滾襲來,烤得周圍的空氣都扭曲變形,發出滋滋的聲響。
蘇淺淺身姿矯健,駕馭著龍骨舟,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在火海中穿梭前行。龍骨舟在洶湧的火浪中劇烈搖晃,蘇淺淺雙腳穩穩地紮在甲板上,雙手緊緊握住船舵,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髮絲被狂風吹得肆意飛舞。就在這時,焦黑的船身緩緩浮現出林河以骨刻就的密文。在搖曳的火光映照下,她眼神一凜,驚訝地發現,那些曾被以為是普通碑文的溝壑,竟清晰地顯現出薅天刃的經脈圖。
“轟!”船頭的驚蟄碑突然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轟鳴,轟然炸裂。無數青銅碎片裹挾著歷代飼靈人的怨魄,發出尖銳的呼嘯聲,如同一群憤怒的蜂群,凝成遮天蔽日的箭雨,向著劫樹射去。
“以山河為弓,因果為弦......”蘇淺淺目光如炬,雙指並起,快速劃過左眼。琉璃瞳中淌出的金血,如同金色的溪流,順著臉頰滑落,瞬間浸透船身。她身姿挺拔,衣袂獵獵作響,大喝一聲:“這一箭,當焚盡太古!”
此時,燼兒像只敏捷的猴子,手腳並用,迅速躍上桅杆。他小臉漲得通紅,雙手用力撕開衣襟,露出心口。那裡跳動的並非心臟,而是初代飼靈人封印的劫種。桃核狀的肉瘤表面裂開一道道細紋,緊接著,湧出的不是鮮血,而是纏繞著薅天紋的璀璨星河。星河中,點點星光閃爍,如同無數雙眼睛,散發著神秘的光芒。燼兒興奮地大喊:“爹爹說...要這樣點燃引信!”
箭雨觸及星河的剎那,歸墟海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拉動,竟倒懸成弓。漫天火海被薅天刃的鋒芒劈開,露出九重天外最原始的黑暗。那裡,劫樹的根鬚如同一條條巨大的蟒蛇,盤繞盤踞。每根鬚脈都流淌著飛昇者的魂魄,散發出詭異而恐怖的光芒。這些魂魄發出陣陣哀嚎,聲音在黑暗中迴盪,令人毛骨悚然。
劫樹的根鬚感知到威脅,如活蟒般瘋狂絞向龍骨舟。蘇淺淺眼神一凜,迅速引刃斬去。就在刀刃與根鬚接觸的瞬間,她竟聽見十萬亡魂的悲鳴,那聲音淒厲而絕望,彷彿穿透了她的靈魂,讓她的身體忍不住顫抖。斷裂的須脈中湧出琥珀色漿液,每一滴都映著飼靈人的輪迴:青衫少年剜心刻碑,眼神中透著決絕;垂暮老者泣血飼魂,面容滿是悲慼;玄甲女子抱著冰棺獨坐星海,眼中滿是哀傷......
“原來我們皆是劫樹的年輪...”蘇淺淺輕撫刃身密文,心中忽然明悟林河以命相授的深意。她目光堅定,喃喃自語:“薅天不是斬天,是還眾生自由身!”
話音剛落,龍骨舟突然發出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響,緊接著解體,船骨化作三百六十五枚骨釘,如同一支支利箭,帶著破風之聲,釘入劫樹要害。阿顏的殘魂自海底騰起,半身龍骸閃爍著寒光,緊緊纏住主根。她大聲呼喊:“師姐,這次換我替你擋劫!”龍鱗在烈焰中一片片剝落,發出清脆的聲響,露出內裡與蘇淺淺一模一樣的容顏。原來,她竟是初代飼靈人剝離的愧魄所化!
劫樹在焚天烈焰中痛苦地扭曲、崩解,發出陣陣怒吼。九重天外降下血雨,血雨如注,打在蘇淺淺的臉上,與她的汗水混在一起。蘇淺淺抱著奄奄一息的燼兒,艱難地立於船骸之上。此時,孩童心口的劫種正在瘋長,燼兒氣息微弱地說:“孃親...把我種在歸墟...”
“林河賭上三千年,不是為這般結局!”蘇淺淺眼眶泛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引刃刺入自己左胸,琉璃瞳瞬間炸成漫天星屑,金血如噴泉般湧出,澆灌在劫種上。劫種在金血的滋養下突然暴長,根系如同巨蟒般纏住劫樹殘骸,枝椏刺破太古黑暗。剎那間,虛空綻放出十萬朵並蒂桃,粉色的花瓣在血雨中翩翩起舞,散發著迷人的香氣。
桃香滌淨血雨,焦土中鑽出嫩綠的嫩芽。太古神魔的嘶吼漸漸化作春風,吹散歸墟的迷霧。蘇淺淺跌坐花海,疲憊地喘著粗氣,眼神中卻透著一絲欣慰。她緩緩攤開掌心,劫種凝成枚琉璃珠,珠內星屑流轉,隱約浮出青衫虛影。虛影中,林河微笑著說:“薅天之後...該是春生...”
七貓鎮的桃樹重綻新蕊,陽光灑在粉嫩的花瓣上,宛如一片粉色的雲霞。鎮民們驚喜地發現,驚蟄碑舊址生著株琉璃桃。樹身流淌著金紅雙色汁液,每逢月圓,汁液便凝成晶瑩的酒露。賣酒娘子取露釀成新酒,啟封那日,忽見星河倒卷。
青衫書生自雲海踏浪而來,衣袂飄飄,宛如仙人下凡。他懷中抱著沉睡的垂髫孩童,孩童臉上洋溢著純真的笑容。書生額間生著薅天紋,袖口星屑凝成桃瓣。書生走到賣酒娘子面前,微笑著說:“老闆娘,賒壇酒可好?”
娘子遞過酒罈的手驀地頓住,壇底粘著的紙箋墨跡未乾:
“劫燼三千焚太古,
薅天一筆寫春秋。
莫問故人歸何處,
桃花落處是青丘。”
琉璃桃無風自動,枝頭並蒂花中墜下枚青銅鈴。孩童嬉笑著拾起輕搖,鈴聲清脆悅耳,盪開的漣漪裡,十萬桃舟正橫渡星海。每艘船頭都立著玄甲執刃的身影,身後跟著垂髫小童,將桃核種入破碎的界碑。
橘貓躍上歸墟新立的界碑,金瞳映出海底奇景:阿顏的龍骸化作珊瑚礁,五彩斑斕的魚群穿梭其中,如星河流轉。賣酒娘子醉臥桃蔭,懷中酒罈映著蜃樓幻象:玄甲女子與青衫書生對弈,劫樹殘根為桌,太古星骸為子。
最末一枚黑子落定時,九霄外的黑暗深處傳來初啼。蘇淺淺執刃的手微微一頓,唇角揚起林河式的輕笑:“這次,換你去哄孩兒。”
春風捲起滿案星骸,棋局終成新劫的起手式。七貓鎮的新碑無字,卻生著天然的薅天紋——那紋路,恰似初生嬰孩掌心的命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