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中現出點點火光,循著亮光去,一尊沸騰的銅鼎兀立在,鼎下的柴火噼啪作響。一群身著奇裝異服的人正向著大鼎叩拜,順著人們叩拜的方向,一尊巨大的神像聳立在前方——與我見過的畫像一樣,三頭六臂,手持刀槍劍戟,仰望天空作怒吼狀。有人發現了我,指示所有人向我看來,我清楚地看到每個人的眼角、嘴角淌著鮮血。我努力想發出聲音,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那群人面無表情,只是衝著我揮手,似乎想招呼我加入他們……誰敢過去!衝你們這尊容我也得跑。對面的人察覺到我要跑路,有人追了過來。我扭身便跑,邊跑邊回頭——那尊神像活了過來,他扭著臉,用它那雙空洞的眼睛俯視著我……
“老廖,你在這楞起做啥子?”老龍拍拍我肩膀,一激靈讓我回到了現實。
“沒得事,只是覺得左邊那副畫畫得不錯。”我點著煙,揮手示意老龍往左手方向看。老龍看了幾眼,便附和道:“確實是畫得好,真的是……是……唉,你們平時形容人物畫的好用的啥子成語耶?”
“栩栩如生……”我實在不想搭理這個白痴,誰讓你看繪畫風格了。你就不能仔細看看畫像的內容麼!
我覺得我有必要深入瞭解下,今天以各種方式反覆出現在我面前的這位大神,究竟是哪路神兵。我正欲向張老頭請教,回身看時,他已不知去向。我還在糾結要不要去找張老頭,忽然靈堂內的燈全數熄滅……
“啊…….”我還沒叫出聲來,老龍撕心裂肺的慘叫已經充斥了整個房間,瞬間打破了太平鎮的寧靜,鎮子上的狗都隨著這聲慘叫狂吠起來。我作為直接受害者,耳膜已受到不可估量的衝擊,嗡嗡聲不絕於耳;靈堂中張掛的畫像不識時務地任風擺佈,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靈堂內唯有的亮光是冰棺前的一對燭火,此時也忽明忽暗,對映在貢品上散發出詭異的顏色;剛掛上牆的遺像在模糊的光影中竟然透出鬼魅的笑容。
我......我......我想我媽......此刻雙腳已經不聽使喚,只得用力扶著桌子,咬著牙讓老龍趕緊閉嘴。
大約過了十來秒,靈堂恢復了光明和安靜。門外也傳來了笑呵呵的道歉聲,說是搭線時不小心碰到了電閘。你特麼早說啊!差點讓你嚇得鑽桌底了。我實在不好發作,索性回到偏房準備休息。現在哪裡還顧得上去請教什麼問題,我得先讓我的大腦從波濤翻滾恢復到風平浪靜,順便看看褲子是不是打溼了。
次日清晨,我被一陣鑼鼓聲驚醒。翻開手機,已經是早上9點了。聽外面這動靜,老龍姨媽的遺體應該是送回到家,道場法事也應該開始了。順手推開緊靠著我的朝陽君,下意識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領......你......我......你們昨晚上沒對老孃......老夫做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吧。我叫醒朝陽君,該起來幫忙了。我們收拾停當,轉出偏房就與一個頭戴孝帽,身批麻衣的男子撞個滿懷。他用健碩的形體直接將我彈到地上,它自己也差點摔倒。
是老龍!這次碰撞唯一的得利者恐怕他手上拎著的公雞,此刻它已逃出生天,一個撲騰便跳上了茶水桌。“廖總!大清早的,起床就來砸場子嗦!”老龍直奔茶水桌上的公雞而去。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不會說話,你們見過誰是坐在地上砸場子的。此時,逃命的公雞躲開老龍的撲殺,慌不擇路地往大門外。老龍一邊追趕公雞,一邊不管不顧地嚷道:“廖總!這引路雞今天要是放跑了,那就把你弄去引路!”講道理,你自己惹出來的事情憑什麼要我背鍋。朝陽君將我扶起,隨著白色的背影追了出去。
經過半小時的奮鬥,我們終於將跑走的“引路雞”帶回了靈堂,交到張老頭的徒弟手中。我們三人早已汗流浹背、氣喘吁吁,便倚坐在牆根抽菸。看著陸陸續續來弔唁的人,回想昨日初到太平鎮的閒言碎語,還真得感謝張老頭。鎮上人聽說他老人家出山為李鳳蘭作法事自然不再去談論惡鬼作祟之類的話題,到底是上了年歲有道行的人厲害啊。
“你們三個原來在這裡。”突然有個聲音從頭頂傳來,抬頭一看是張老頭的徒弟。老龍趕忙起身問是不是有什麼安排。徒弟點點頭,說:“師傅讓我喊你們三個進去,有事情需要你們做呢。”大師傅相請,我們哪裡敢怠慢,立馬站起身,也顧不得拍掉身上的灰土,隨著徒弟進了靈堂。
見我們到,張老頭便讓我們近前說話。可門外的鑼鼓聲、鞭炮聲太大,張老頭說了半天我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他便領著我們進了廚房。這裡應該剛做完法事,紙錢燃燒後的煙瀰漫整個廚房久久未能散盡,香燭味裹挾著紙錢味讓人難以適應。這裡相對僻靜,老頭也是長話短說:“今天午時我讓人領著你們三個上趟彌勒寺,還是要去祭拜下彌勒佛和那個王,具體怎麼做會有人告訴你們。”老龍點頭答應。
午時上山?這真的把人往火坑裡推,我甚至可以預見未來的幾個小時我們將會切身體會烤鴨的製作工藝。看著窗外強烈的陽光,我很想申請把祭拜時間改為子時。我看著外面的陽光發愣,已經有人將三頭神將的畫像取了下來,鄭重其事地交到老龍手中。
一切準備停當,我們揹著各類祭拜,畢恭畢敬地舉著神將畫像出發了。過了大橋,循著田坎繞開山腳的小學,往山坡上去。領路的是張老頭的關門弟子,今年才29歲。我驚訝於風水先生中還有如此年輕人,我所認識的風水先生都是中年人,我好奇他為何年紀輕輕從事這職業。他笑笑說,他家以前也是做道場的,從小也不讀書,就跟著家裡人在道場上幫忙,張老頭說他有天賦,就在他十八歲時收了他做徒弟,也算讓他日後有口飯吃。我們邊走邊聊,話題自然要涉及這白雲灘的傳說。我告訴他白雲灘的傳說我聽人講過,可傳說中提到的國王究竟是何方神聖。關於太平鎮曾經是古國的傳說,絲毫沒有文獻記載,就民間傳說也只有太平鎮獨一份,著實令人費解。他表示這傳說何時有之無人知曉,現在知曉的人也少了,是否在流傳過程中出現偏差便不得而知。這傳說的事情咱們就不糾結了,我指著老龍舉著的畫像問:“為什麼每幅畫下的小人都是七竅流血的模樣?”他楞了下,搖搖頭,說自己也不清楚,便不再說話了。
大約走二十來分鐘便上到了彌勒寺。古寺早已沒了蹤跡,張老頭口中的彌勒寺不過是後世的善男信女搭建在雜草叢中一座小廟——說廟都是誇大了,僅僅是一座長長的佛龕,在山頂上顯得格外突兀。佛龕中供奉了多路神佛:有本方土地、關聖帝君、文殊菩薩、如來佛祖,角落裡甚至擺放著耶穌基督的受難像.....你們還真是面面俱到啊。佛龕正中自然供奉著主神:彌勒佛爺永遠是一副笑口常開,大肚能容的坐姿;佛爺兩旁分別立著武財神趙公明和觀音菩薩。我樂呵呵地感慨道:“現在真是信仰氾濫,也不知道這幾位大神住在一個屋簷下會不會覺得擠。”
“廖總,你老人家是有錢人,發個善心給裡面嘞些個大神每人整個單間啥子的。”老龍一邊佈置貢品,一邊調侃道。
“老百姓讓他們幾個擠在一個一堆肯定也是方便他們交流,沒啥子事的時候打哈成麻、鬥哈地主、炸個金花撒子的也方便。我只是好奇邊上那位耶穌大爺整得來不。”講真,這滿龕神佛唯一吸引我眼球的就是角落的耶穌受難像。
老龍擺放完祭品,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接話道:“那不是你操心的問題,人家耶大爺是神,他們交流起來肯定莫得障礙。再說了現在全世界都在學中國話,孔夫子的話越來越國際化......”說著,老龍竟然一臉賤相地唱起歌來。我用手點了點不遠處老張頭的徒弟,示意老龍這裡還有外人,說笑一下別太過分。老龍會意,不再說話。張老頭的一直不說話,自己悶著頭做事,聽我們不說話,便開口問道:“依你們所說,各位神仙打牌還用不用錢呢?”到底是年輕人,說話沒個顧忌。
我心說這樣的問題有什麼難度,抬手指著彌勒佛旁的財神爺解釋道:“怎麼不用錢呢?為什麼把財神爺供在上面,就是為了方便各位大神輸錢之後貸款的。”說了會話,就覺得口乾舌燥,問遍眾人居然沒有一個人帶水上山。我算是服氣了,就這麼熱的天,我們幾個竟然沒有想到帶點水解渴,真不知道一天到晚腦子裡裝的是什麼。
中午的太陽可謂毒辣,我們抓緊時間將一切準備妥當。張老頭的徒弟展開一塊白娟開始誦讀祭文,一通忙活之後算是大功告成。我們也可以休息一下,欣賞這山頂的風光。我們站在樹蔭下俯瞰著整個太平鎮,能清晰地看到黎香溪自遠山而下,穿鎮而過流向白雲灘;我們的腳下就是太平鎮小學,學校的後面便是彌勒寺的舊址,一層層的階梯上已經種上了各種農作物,再也尋不見當年寺廟的痕跡。朝陽君點手指著腳下一層層平整的階梯,言說從山腳到山頂,能清楚地看出彌勒寺當初的地基,足見曾經的佛寺沿山而建,當是宏偉。我點頭同意也不禁感慨:也只能透過想象去窺見當年的寶剎的莊嚴了,著實令人惋惜。
我倆正感慨時過境遷,繁華不再,就聽得身後一身哎喲,回身看時老龍半個人竟陷進了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