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了一會兒,蔡邕長嘆一聲,“琰兒,你從鉅鹿回來後一直就沒跟我說過話,你還在生為父的氣?還是說,你在鉅鹿這差不多兩年的時間一直都沒有釋懷?”
蔡琰的眼淚奪眶而出,心中的怒火騰一下升了起來。“釋懷?父親不管我的將來,一心一意想將我嫁入皇宮,還弄得滿城皆知,我能釋懷?我才十多歲,難道下半輩子都要在勾心鬥角的深宮中度過?”
蔡琰越說越激動,霍地站了起來,因為激動胸膛不住地起伏著。“劉家的天下,男人的世界,憑什麼要一個弱女子來拯救?劉徹他是天子,大可以憑著自己的努力和奮鬥拼殺出一片天地。你看看他,陰謀詭計沒少用,卻仍然是一個只開了脈的低等脈師。父親就願意我嫁入宮中,伺候這樣一個廢物?”
“伺候廢物也就罷了,董卓那老匹夫夜宿龍床,淫‖亂後宮,父親也忍心女兒深處水深火熱當中,每日擔驚受怕被董卓老匹夫玷汙?”末了,蔡琰擦擦臉上的淚水,哽咽著道,“難道父親只看到了聖教與皇室聯手的好處,就沒看到女兒的絕境?如果我不逃去鉅鹿,也許父親早就迫不及待地將我嫁入皇宮了吧?作為女兒,我不敢恨你。但是作為女兒,我對你這種行為感到絕望。”
蔡琰已經差不多兩年沒跟蔡邕說過話,這一次說得滔滔不絕,吐出了多年來的肺腑之言。
在蔡琰的連聲追問下,蔡邕老淚縱橫,身軀劇烈地顫抖了起來。蔡琰說的這些他都懂,但他們聖教三長老只有蔡琰這麼一個後人,盧植和王允都膝下無子,這個事情只能落在蔡琰身上。
大漢朝到了風雨飄搖,大廈將傾的地步。京城有董卓虎視眈眈,其他州的軍政被各大勢力把持,擁兵自重。獻帝唯一可以依傍的就是聖教,為了表明決心和忠心,蔡邕必須這樣做,至少目前只能這樣做。
蔡邕是當今大儒,他的一舉一動牽連著天下儒生的心。他是大漢朝的表率,他被“讀聖賢書,行聖賢事”的框條罩著,他永遠跳不出來。
“我……我有許多苦衷……”蔡邕張大了嘴,想用大義勸誡蔡琰,卻見蔡琰已經坐下,再次拿出手絹細細的幫史辛擦去臉上的血水,顯然不想再與他交談。
蔡邕突然變得啞口無言,他可以從容面對世上任何一人的責問,然而對女兒,他充滿愧疚,無言以對。
一年多前的那個晚上,蔡邕和蔡琰也發生了一次劇烈的爭吵。只不過那時蔡琰尚幼,被他訓得只懂低頭抹淚,哭得梨花帶雨。
當天晚上蔡琰就走了。蔡邕只好拜託王越,把她照顧好,希望她能想開。王越和聖教三長老走得很近,自小就喜歡蔡琰,當下徵得皇帝的同意,帶著王可和鉅款,一路暗中保護蔡琰。
蔡琰漫無目的地往北走,最終在鉅鹿停下。這裡是天師教的聖地,也是道教最發達的地方。既然從小薰陶的儒術把自己害到這副田地,就由道術來拯救自己吧。她把名字改成“陳冰”,陳姓人口眾多,不會引起別人的猜疑。而“冰”字就是相對“琰”字來取的,總之就是想跟以往說再見。
蔡琰有一顆追逐自由的心,奈何她有一個迂腐頑固的爹和一個不可改變的身世。
房間裡再次沉寂,直到盧植和張飛帶回了董奉。這時王允也辦完了事,趕了回來。
張飛怕再次被攆出房間,率先闖了進來。待看到史辛五官滲出的血水由淺紅變成深褐色後,他搖了搖頭,安慰蔡琰道:“蔡丫頭,這小子挺到現在已經是奇蹟。等他死後,你就安心嫁給皇帝吧。唉!可惜,可惜。枉我辛辛苦苦把他救回來,結果還是無力迴天。史辛死定了,死了!”
張飛從一開始就說史辛“死定了”,當他意識到這樣說很不中聽的時候,霎時止住了嘴。
張飛瞪著眼睛想了一下,圓場道:“沒事,沒事!俺跟大哥二哥結拜時就說過,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其實死並沒那麼恐怖啦……”
蔡邕臉色陰沉,大喝一聲,“張飛!你說夠了沒有?”
張飛立時止住了嘴,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
蔡琰微笑了一下,“張三爺真性情也。你說得沒錯,只要認定那個人了,誓死追隨本也不是難事……”
“我不是那個意思啦。其實史辛也不一定會死……等他好了,你們雙宿雙棲也不遲。哈哈……但是皇帝那裡就不好交待了。”
盧植聽著張飛在大放厥詞,整張床被他強壯的身形擋住,他和董奉根本就擠不進去。
“張翼德,你再不出去,我就要將你大哥找來了!”盧植踢了張飛一腳,大聲提醒道。
“不要!”張飛彷彿被踩中尾巴,一下高高彈起,“不要告訴大哥,他一來就哭哭啼啼的,弄得人怪難受的。我走開,我走開……”
張飛嘟噥著,“竟然這樣對待史辛的救命恩人……”他身軀壯實,動作卻敏捷,說著就退到了一旁,不住地伸長脖子往這邊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