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深,熱鬧不再,繁華不再,四際空留一片沉寂。
白落裳並不喜歡這種沉寂的黑夜,卻不能不只身闖進這種沉寂的黑夜,他正要邁腿往前走,突然聽見“篤、篤、篤”的打更聲。
一下一下的梆聲,不輕不重,不急不緩,可是在這深深的夜裡,那一聲聲,卻彷彿能敲進他的心裡。
白落裳回頭,便看見一個白衣人打著更,從黑暗裡徐徐走來。
這人穿著白鞋,披著白衣,綁著白頭巾,一張臉也是蒼白的,整個人就是白色的。在無光的夜裡,好像飄蕩的孤魂。
孤魂是死的,這個打更人是活的,可是白落裳並不能確定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真活著。如果是一個活人,為什麼眼神卻這般無神死氣?如果是活人,為什麼還能像活人一樣四處遊走?
那人拖著兩隻腳,走得異常緩慢,每走二十步,又“篤、篤、篤”的敲三聲,從巷頭走過來,用了很長的時間。
等打更人走近了一些,白落裳才笑著問道:“已是四更天,你為什麼只敲了三聲?”
那打更人像木頭一樣轉了一下頭,漠然的望著白落裳,這時,他剛好又走了二十步,就“篤、篤、篤”的敲了三聲。
白落裳等他敲完,又忍不住笑著問道:“你是不是記錯時間了?”
打更人漠然的轉過頭去,一雙眼睛死氣沉沉的望著漆黑的巷子。
白落裳以為這個人不會說話,因為這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死人,死人怎麼可能會說話?
然而,這個人居然說話了,只不過聲音聽起來,就和他的樣子一樣,不像是活人:“我平生從未錯過。”
這人平生從未錯過什麼?
白落裳聽懂了,這個人的意思是說,他打的更,平生從未錯過一次。
四更天,他打三聲更,他怎麼會沒有錯呢?
他分明就大錯特錯,他已經打四聲才對。
白落裳摸了摸酒葫蘆,咧著嘴笑道:“你說你沒錯,可我看你實在是錯得很。分明已四更天,你卻只敲三聲,你還說你沒有錯?”
打更人漠然看著前方,拖著沉重的腿,一步一步的走著,一邊走,一邊說:“你聽不見第四聲。”
白落裳奇怪道:“這是為什麼?”
打更人漠然道:“因為只是死人才聽得見第四聲。”
白落裳眯了下眼睛,望著打更人徐徐走遠的背影,忽然問道:“你就是四更人?”
打更人沒有說話,也沒有再回頭,只走著自己的路,敲著自己的更,融進了漆黑的夜。
四更人是什麼人?
四更人就是專門打更的人,可是他的更和那些更夫不同,他只在四更天敲更,而且從來只敲三聲。
他這樣敲更,又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白落裳並沒有見過這個四更人,可是卻聽過四更人的江湖傳聞。傳聞說,這四更人的更是為即將死掉的人敲的。他在四更天打更,說明有人會在四更天死。他敲三聲,是因為他留了一聲,等人死了之後,再敲上最後一聲。
那麼,究竟是誰即將在這個深深的夜裡死去?這打更人又是在替什麼人打的更聲?
白落裳跟著那消失的黑影走了一段路,心裡正納悶,忽然從遠處飄來一陣古怪的歌聲。
歌聲清冷,歌詞悲涼:
“……蕭蕭黃葉殘陽照,昏昏燈盞樽前人,空扶襟袖空回眸,柔腸斷處埋香魂,千里孤行千里別,千里相思情悠悠,三尺青絲三尺愁,三尺孤墳淚行行,天南地北燕雙飛,相逢無期陰陽隔,滿面愁塵無處宿,鏡前色衰黃花落,此思幾時休?此恨何時了?此思幾時休?此恨何時了……”
此思幾時休……
此恨何時了……
白落裳停下腳步,聽著那歌聲,不覺間也跟著動容,歌曲中最後兩句更是在他腦中不停徘徊。
這樣黑沉的夜裡,怎麼會有人唱歌?還唱出這麼悲涼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