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沈府見到熟人,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鹿白鎮雖然與天覺寺有些距離,但方圓數百里境內,出了名的寺廟也唯有天覺寺而已。早些時候一禪也常隨著老和尚出去誦經,為亡人超度,回來會得了供奉,常給我買果子、糕點吃。但我從未見過,沒曾想今日卻見了。
我按下了胸口躁動的非天,看著進門的那些人,這一張張面孔,都是熟人。
我看見沈府的那些人對這些和尚很是客氣,一個個無不覥著臉迎入門內,可我怎麼就看著那麼不順眼呢,他們也算慈眉善目嗎?頂多算個怒目金剛!呸!說他們是金剛都便宜他們了!
明覺領著一眾僧人入了前堂,熟練得擺好用具與蓮幡,經書放在案上,他率先唱了起來,是往生咒。隨後,那些和尚們一道和聲而唱,霎時間,檀香嫋娜,梵聲遠播。
“是天覺寺的僧人。”王仲眯著眼睛看了會兒,在沒毛的下巴上擼了一把:“瞧見最前頭那個穿袈裟的了嗎?聽說天覺寺的僧人唯有‘覺’字輩的才有袈裟,那個人是主持嗎?”
“不是。”我看著明覺,心裡刺痛,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也許現在是了。”
“恩?”王仲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忽然激動起來:“啊對對對,小神仙你說過你也是從天覺寺出來的,原來你和他們是一起的啊!”
“哼,腌臢之徒,佛門敗類,我寧可成魔也不屑與之!”我心中憤恨,聲音在齒間稀碎。
王仲聞言,眼神更加古怪起來。不過他有一點好,不是那麼刨根問底的人,又或者是我這“小神仙”一直唬著他,他沒再細問。
待過小半個時辰,已經日將隅中。沈府到底是大戶人家,處理事情來自是井井有條,已經開始迎賓弔唁了。
我和王仲躲了大半個上午,也腰痠,便混在進門的賓客當中,一邊唏噓著,一邊飲茶。只是我沒有進入前堂,我不想見那些和尚,想必他們也不待見我。
“我兒啊——”
正此時,聞聽一聲哭嚎,門口跌跌撞撞進來一人,一身錦服華麗,人雖不惑卻極有威勢,樣子也好,一看年輕時也是個俊美公子。只是此時老淚縱橫,一路風塵,見了靈堂,聽了悲聲,一下子便踉蹌起來,哭得不能自己。
“沈家家主,沈巖。”王仲側耳,小聲對我說。
我點頭,他不說,我也猜到了。
“我兒——”
我不喜歡這樣的哭聲,這樣的淒涼,總能夠讓我想起老和尚和一禪來,眼角忍不住便痠痛起來,似飛進了雨珠一般叫人難受。
我走出了門去,來到了府門前。
事情一傳十,十傳百,此時沈府門前駐足看熱鬧的人就更多了。沈家大公子身死本就是一樁熱鬧,門口還跪著個素衣的舞縹緲,就更熱鬧了。
舞縹緲應該跪了不下三個時辰了,身上比我方才見她時還凌亂些,神色更是頹廢了不少。只是現在沒有繼續苦惱了,只愣愣得跌坐著,一雙眼神空洞無物,宛若人死,更是心死。
我正暗自唏噓著,身後便有動靜,轉頭一看,是沈家家主沈巖和沈家小公子瀋水北,集身後一群家僕氣勢洶洶地出得門來,我下意識讓了地兒給他們,不用猜也知道,這回算是興師問罪來了。
果然,沈巖見到舞縹緲之後,麵皮子抖了抖,深吸一口氣,才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激動。
“舞縹緲,你說我南兒是被你所害,是也不是?”沈巖氣勢如虹,一雙眼神如要殺人吃肉一般,便是我看著,也混不吝一抖。
舞縹緲這才有了些動靜,抬頭看著臺階上,那高高在上的沈巖,眼淚“啪嗒”一聲又連著串兒掉下來:“是。”
“你!你!”沈巖氣得面色漲紅,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也許是舞縹緲回得過於直白了吧,就如當時我見到黑衣人的那樣,氣急之下,竟是無言以對的厭惡。
倒是瀋水北聞聽此言,很是駭了一跳:“縹緲,你胡亂說些什麼?你一個弱女子,怎麼可能殺人?”
轉回頭,瀋水北忙扶著自家父親:“爹,我看此事不準,都說舞縹緲和大哥有情,有情人怎會下如此殺手?怕是另有內情!”
“你個混帳,你大哥慘死,你還為著這狐狸精說話?”沈巖一把推開瀋水北,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轉頭來,沈巖指著舞縹緲,滿目憤恨:“是我逼她的嗎?是她自己承認害了你大哥,你還要為她說話!”
“爹,可這沒道理啊!”瀋水北雙手一攤。
瀋水北三兩步跑下臺階來,伸手欲扶舞縹緲,卻被舞縹緲拒絕。“縹緲,你這又是何苦呢?”
舞縹緲慘笑一聲,看著瀋水北。
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啊,是真的弄錯了嗎?
也許這個時候的她眼中的那份忐忑與不安,唯有我能看懂吧?
“人,的確是我殺的,我無可有任何辯解。”她說。
“不可能!”瀋水北將這話駁回得乾淨利索:“縹緲,你好端端要殺我大哥作甚?是不是誰逼迫你承認的?是有人脅迫你?是香滿樓的那些老媽子還是哪個平日裡瞧我沈家不順眼的公子哥,你自管說,我保得了你!”
舞縹緲看著眼前的男人,雖然神色與那人不盡相同,可眼神裡的真切,卻是一般無二。
“哈!”她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沒有人脅迫我,也沒有人能脅迫得了我。沈山南是我殺的,他見到了全部過程。”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