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瑛把你們教得不錯。”袁彬笑眯眯地說,更顯蒼老,還有幾分慈祥,“胡桂揚,你的名字我倒是聽過,趙瑛曾經談論他欣賞的義子,其中有你一個。”
“義父高看我了,在諸位兄弟當中,數我性子懶惰,最為平庸。”
“趙瑛的確說過你這個人不求上進,但是超然物外,看事情反而最透,還說你最不相信鬼神,能夠繼續他的衣缽。”
“真沒想到義父這麼看我。”胡桂揚滿臉苦笑。
“據稱你很敢說話,我倒沒看出來。”
“草民見官,總得守規矩。”
“這裡沒有外人,也不是官府大堂,趙瑛在我面前很隨意,你也可以。”
有了袁彬的鼓勵,胡桂揚笑了,先喝一口茶,“好吧,首先,我不想繼承義父的‘衣缽’,繼承那所大宅子還差不多,可我知道自己沒這個資格。”
“未必,還是要看你想爭不想爭。”
胡桂揚搖頭,“我不想爭,可我覺得大人似乎還想爭,還想再回錦衣衛。”
“我不是宰相,肚子裡撐不下船,不想在這裡養老。”袁彬緩緩起身,抬手示意自己不需要幫忙,慢慢繞過桌子,走向胡桂揚,“這不是我第一次被攆出錦衣衛了,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上回有你義父幫忙,這回我需要你。”
“一介草民……”
袁彬揮手,表示自己還沒說完,“妖狐一案,比外界以為的還要嚴重,詳情你不必知道,但是查明趙瑛的死因,對此非常重要。”大概是覺得自己過於無情,袁彬補充道:“趙瑛追隨我多年,我不希望他枉死。”
胡桂揚才不在乎人情冷暖,“義父的遺體昨天失蹤了,大人聽說了吧?”
袁彬臉色沉下來,“東廠、西廠會很高興。”
“因為這樣一來更表明有妖狐一類的東西?”
“趙瑛,你的義父,多半生都在戳穿神鬼的騙局,由他的死證明神鬼的存在,最合適不過。”袁彬轉過身,他太老了,腰板沒辦法挺直,聲音卻毫不軟弱。
不管最初的目的是什麼,也不管心中的真實信仰如何,經過多年的配合,趙瑛的事情業就是袁彬的事業,兩者密不可分。
“你不只是查清趙瑛死亡的真相,還要挽回他的聲譽,擊敗兩廠即將對他展開的汙衊。”袁彬補充道。
“我恐怕沒這個本事。”胡桂揚越發覺得頭痛。
“找回趙瑛的屍體,證明他的死與妖狐無關,這就夠了,至於以後的事情,交給我處理。”
胡桂揚沉默不語,他有自知之明,太監們想透過妖狐一案證明鬼神存在、報應不爽,憑此勸說皇帝踏上長生之路,袁彬則要堅持一直以來的立場,勸皇帝遠離奸宦,藉機重返錦衣衛。
面對各方勢力,趙瑛的義子們各有傾向,唯有胡桂揚一直置身事外,又被義父點過名字,因此成為調查真相的最佳人選。
可他誰都得罪不起,不要說袁彬與兩廠太監,就是家中的兄弟,他現在也鎮不住。
袁彬顯然瞭解胡桂揚的心事,又轉回身,輕輕地將右掌放在年輕人的肩膀上,語重心長地說:“你也不小了,該拼的時候總得拼一次,雖然我暫時離開了錦衣衛,可還不至於一無是處。趙瑛曾是燕山前衛的軍籍,我現在就能把你調進去,先從試百戶開始吧,功成之後實授,等我重返——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是,以後再說。”胡桂揚有點心動,無論怎樣,百戶比私鹽販子強多了,“我要保護義父的聲譽。”
袁彬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對,就是這樣。放心,我不是你唯一的靠山,不信鬼神者在朝中大有人在,必要的時候,他們都會提供幫助。”
胡桂揚覺得自己比眼前的老人更為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