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旬日之後,陸澤生愈來愈是吹毛求疵。
東邊嫌炊煙燻了松針青翠,西邊厭吆喝擾了琴韻清幽。
對於施作過程更加不通情理,只消一處細節沒有經他過目,便動輒要求拆卸,重行審視方罷。
許多設計尤其迂迴曲折捨本逐末,簡直自尋煩惱,完全沒有必要。
蘇定方已數度試圖與陸澤生協商,以求或可略為變通。
陸澤生非但不依不饒,反而一派爾等粗鄙無可救藥的態度。
若是尋常工班,此時中斷工作打包回府也就罷了。
然則蘇定方何等人物?他豈肯半途而廢!
這日蘇定方終究忍無可忍,來找陸澤生理論。
兩人爭執不下,甚至拍案指畫。
薛孤吳擔心陸澤生安危,也趕過來。
蘇定方全然不為所動,氣勢愈來愈高,聲音愈來愈大。
就當這劍拔弩張之際,內間步出一位王者風範的人物,對蘇定方拱手說道:“蘇將軍!”
蘇定方洶洶問道:“你是何人?”
“在下三原李藥師。”
“你……你怎會在此處?”
“這小廟原是在下發願重修。”
蘇定方若有所悟:“所以這陸某人,乃是為你辦事?”
李藥師點頭道:“正是。”
蘇定方聞言,又驚又怒:“你……蘇某一向敬你英雄,然你可知,這陸某人……”
李藥師淡然含笑:“蘇將軍可是要說,這位陸先生吹毛求疵,不通情理?”
蘇定方忿忿說道:“不僅如此。他那圖樣荒誕虛妄,任誰也無法造得出來。我等與他商榷,盼能改用可行之法,達成相同效果,可誰知他……”
此時他見李藥師依舊淡然含笑,突然明白了:“你……你早已知他如此行事?”
“正是。”李藥師仍是淡然含笑:“蘇將軍,錯非如此,怎能請得尊駕出世?”
蘇定方聞言一怔,當下怒道:“你……你是有意難為蘇某?”
“是耶?非耶?”
李藥師收起笑顏,正色說道:“蘇將軍,你大好人才,難道願意終身埋沒於此?”
蘇定方登時沉默。
半晌方才低聲說道:“墨翟、魯班皆以工技傳世,得為匠人,未必便是埋沒。”
李藥師凝視蘇定方,莊容說道:“同為匠人,墨翟解帶為城,以牒為械,與魯班設攻城之機變,掌指言笑之間,便左右一國之存亡。尊駕屈居於此,卻如何能夠為國為民?”
蘇定方長嘆一聲:“為國為民!蘇某也曾有此宏願哪。然則……”
他原本避開李藥師的目光,此時卻轉為直直對視,沉聲說道:“值得蘇某效命之國,如今安在?”
李藥師目光轉為柔和,溫顏說道:“當年銜命招撫山東的欽使,確實未能善盡宣達聖意之責,致使將軍受累。如今此人已入縲紲,將軍何必囿於往事,定要畫地自限?”
這裡欽使指鄭善果,當時他已遭罷黜,身陷囹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