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四月,氣溫已經升到了零上十幾度,園藝店裡的花草爭奇鬥豔,一派生機景象。一些雜草的種子也被外面的熱鬧吵醒,陸續冒出頭來。白雪閒著無聊,發現有花盆裡生出雜草,就會立即拔掉。有時分不清是草還是新萌發的花苗,還會把花苗誤傷掉。
“咦,這盆裡怎麼長了一棵婆婆丁,都快開花了。”白雪發現一個小花盆裡沒種花,卻長出一棵鬱鬱蔥蔥的婆婆丁,說著,就要順手拔掉。
“別動!”倚在藤椅上看書的馮春喜猛地彈起,伸手示意白雪停手。
白雪被馮春喜這劇烈的反應嚇了一跳,心想難道這是莫非是一棵長的像婆婆丁的奇花異草,自己險些就要闖禍了。
見到那棵婆婆丁沒事,馮春喜長舒了一口氣,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為了守護一棵婆婆丁作出的反應有些浮誇:“雪兒,那棵別拔掉,我特意養著的。”
“養它幹嘛?蘸醬?”白雪一臉不解。
猶豫了片刻,馮春喜決定將關於婆婆丁的故事告訴她,很多話藏在心裡,自己也想找個人訴說,目前白雪是他唯一的朋友,雖然有點沒正形,畢竟也是大人了。
事情還要從馮春喜剛進去的那一年說起,那時候的他萬念俱灰,甚至產生了輕生的念頭。一次外出放風的時候,馮春喜意外發現在瀝青地面的縫隙裡,長出一棵蒲婆婆丁,花苞已經成形,很快就會開花。在高牆裡,到處都是灰暗的,這含苞待放的婆婆丁,讓馮春喜的眼前有了一絲色彩。為了不讓這株婆婆丁被人踩到或是下次衛生清掃的時候被人清理掉,馮春喜決定把它養起來。
在裡面肯定是沒法弄到花盆的,馮春喜決定用泡麵桶代替。管教聽到馮春喜來找自己是為了要一個泡麵桶,一時沒反應過來,還以為這小子是嘴饞了,想換換口味。瞭解清楚原因後,忍不住一陣發笑,不過還是從辦公桌下面掏出一桶面整個遞給了馮春喜,順便提醒他“還是叫蒲公英好聽些,至少更像花的名字”。
於是,一株在瀝青縫隙里長出的蒲公英,被馮春喜用小樹枝小心翼翼的挖出,栽進了泡麵桶裡。此後的每天,馮春喜都像照顧珍奇花卉一樣去照顧它,看著它一天天長大,直到開放。獄友們開始還嘲笑他,後來漸漸地一些人也被感染,一起期盼著這朵小黃花開放。對於這些生活單調無聊的人來說,這不能不說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半個月後,這株蒲公英綻放出一朵美麗的黃花,一群獄友圍著它開賞花會,討論這花的美豔之處,有的人還吹噓起自己曾經養過什麼花,見過什麼名貴的品種。
再後來,這株蒲公英的花變成了一團圓乎乎的種子。馮春喜和幾個獄友又搞了一場隆重的放飛儀式,各自把想要帶給外面某人的話,全都說了出來,然後一起將這些“小降落傘”吹起,讓它們帶著大家的話飛出高牆之外。其他的獄友看見了,直呼是一群二百五。
裡面的領導瞭解到馮春喜有園藝方面的才能,安排他負責所有綠植的打理和綠化工作。雖然也很辛苦,但比起單調的踩縫紉機,卻是有趣多了。馮春喜每天在栽種呵護花草中渡過,心情才一點點變好,對生活也漸漸重燃起熱愛。
為了能夠將綠植種的更好更美,他託管教給自己買了很多專業書籍,不僅在園藝方面的知識得到極大提升,還學到了關於植物療愈方面的知識。他也真正明白了,父親為什麼那麼執著於開園藝店,原來父親是靠著每天與花草相伴來治癒自己,也溫暖他人。
聽完馮春喜講的故事,白雪頓覺眼前的這盆蒲公英不再是蘸醬菜,而是一棵能夠帶給人希望的生命之光。她趕緊拿過水壺,對著蒲公英的根部噴了幾下。
“雪,如果我說我能感受到植物的情緒,你信嗎?”馮春喜鄭重的問。
“不信。”白雪回答的很乾脆。
“我知道你不會信,我也覺得這就是一種錯覺。可不管怎麼說,植物的確是可以和人產生某種心理聯絡的,所以它們對於一些特殊人群,有很好的療愈效果。比如,獨居的老人,比如,在死亡邊緣掙扎的人,比如對生活失去信心的人等等。”
“春喜哥,這我信。不是隻有你喜歡花草,我也喜歡啊,所以我能感受到,一盆植物帶給我的心靈慰藉。”白雪轉過身,嘴角露出美麗的微笑,好像小時候一樣。
“我出來以後,發現外面的世界跟十幾年前比,確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大家的生活好了,住高樓開小車的人越來越多,吃飯穿衣的水平更是比以前好了多少倍。可是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少,越來越僵硬。每個人都看起來步履匆匆,真正能坐下來享受一碗茶的人很少,能靜下心來種一盆花的人就更少。”
馮春喜還記得,以前爸爸的園藝店,花苗、花盆、花土都是分開賣的,人們根據自己的需要買回去栽種。現在不要說是馮春喜的零售店,就是花卉批發市場裡,也以搭配好的成品盆栽為主。多數人已經沒有耐心自己種一棵花,然後等待它一點點的長大開放。人們更願意多花一點錢,直接購買養護成熟的花草,捨棄比結果更為重要的過程,直接享受結果。
聽了馮春喜的話,白雪有些恍惚,她彷彿看到那個年少的春喜哥又回來了,那個沒有叛逆以前,熱忱善良的春喜哥,是她童年時最重要的回憶。
啪,花盆碎裂的巨響傳來。門口,秦姨氣勢洶洶的走來。地上碎的,正是秦姨送給杜老師的春蘭。
“臭小子,你跟杜老師說什麼啦?”秦姨雙眼圓睜,那架勢恨不得是要把馮春喜吃掉。
“沒說什麼啊,我就告訴他給春蘭放在一個更合適的位置。”馮春喜解釋道。
“你多什麼嘴,你這是暗示他我的心放在他身上不合適呢?”
馮春喜徹底蒙了:“啥?我可沒這意思,您二老搞黃昏戀,我一個晚輩怎麼好參與?”
“就是怪你胡說,今天一大早杜老師來找我,說你把他點醒了,讓我把這盆春蘭送給更合適的人!”
馮春喜心裡暗罵,這些文化人可真能瞎聯絡,自己明明就是單純的希望他把花放個好看的位置,這怎麼扯上秦姨了。
“秦姨,我真沒那個意思,杜老師他一定是誤會了。”馮春喜再次擠出委屈相。
“少廢話,今天是四月一日,還有一個月就是五一,到時候八萬塊錢房租,少一分你都給我滾蛋!”秦姨向前逼近,手指近乎指在馮春喜的臉上。
“秦姨,您是在開玩笑的吧?”白雪小心的插話道。
“我開什麼玩笑,老孃可沒心情跟你們開玩笑!”
“可是,今天是愚人節啊!”
“呸,別扯沒用的,老孃一點不愚,到時候不還錢我就砸了這花店!”說完,秦姨狠吐了一口老痰,大步離開。
馮春喜回頭瞪了一眼白雪,這個豬隊友,提醒秦姨幹嘛,不然到時候自己還能搪塞一下,就說以為秦姨是和自己開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