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晏兮將要抬起的腕骨一僵。
凝辛夷將他的動作看得明白,不禁一笑:“以我凝府禮數,本應親手烹茶,以茶待客,然實而我才是客。更何況,大公子身上的血腥味也實在太濃了些,我這龍溪不夜侯雖不值錢,但若是染了血味,也恐難入口。”
她嗓音柔美,這話說來自帶一股婉轉。
但話中的意思,卻分明是在夾槍帶棒地詰問謝晏兮前一日的怠慢和此刻的姿容失禮!
茶盞落桌,發出一聲清脆,謝晏兮的目光也終於落在了凝辛夷那張芙蓉面上。
金色步搖墜下鑲著紅寶石的流蘇,流蘇微擺,寶石流光溢彩,卻又哪裡及那雙明亮瀲灩如秋水的杏眼,少女桃腮櫻唇,柳葉眉彎彎,似笑非笑向他看來,神色倨傲,眸光卻分明清澈。
四目相對,看清面前人容貌的那一剎,謝晏兮的眼瞳倏而一頓。
竟是片刻怔忡。
這些年來,對著凝辛夷這張臉痴痴注視的男子實在太多,擾得她在神都外出時不得不以帷帽遮面,煩不勝煩。
她對目光實在敏感。
凝辛夷強忍住心中驟然而起的不耐,微微側頭避開這樣的視線,心道沒想到有著這樣一張謫仙般面孔的人原來也與那些凡夫俗子無異,她暗自冷笑,對謝晏兮稍提起的那點兒興趣徹底熄滅。
但她表面卻不顯,只揚聲。
“大公子?”
直至凝辛夷出言,謝晏兮才恍然覺得,自己看的時間似乎過長了一些。
他不動聲色收了那份怔忡,目光卻依然在凝辛夷臉上,只是他眼瞳色淺,姿態又鬆散,縱那張臉冷清出塵,依然顯得這份注視輕佻了些。
“凝小姐入謝府,是依那一紙婚約來做主人的,怎能自稱為客。”謝晏兮緩聲道:“昨日是我失約,今日回府,第一件事便是來賠罪道歉。若是半途還要去沐浴焚香更衣,免不得讓凝小姐好等一番。”
言罷,他抬手振袖,認真一禮:“此事無可辯解,是我之過。”
凝辛夷一哂,心道你第一件事難道不是讓慎伯去大鍋煮彭侯嗎,真是滿口胡言。
她腹誹幾句,問:“大公子如何篤定,我是專門在這裡等你的?”
謝晏兮道:“還要多謝凝小姐給中門輔首玄武上多刷的幾層瑞金。”
凝辛夷終於重新抬眼。
刷那幾層瑞金,自然不是無的放矢。
凡世家府邸,都有護府大陣。縱謝府沉寂三年,滿門溘然,這陣也還在,否則恐怕謝府中的所有東西早就被搬空了。
陣有破陣之眼,藏陣眼的方法各有千秋。而陣眼的方位,乃是每一個世家最隱秘之事。
謝府的陣眼,便是中門那對玄武輔首。
凝辛夷此舉,其實是在告知謝晏兮,她也知道。
她露出一個無害的笑容:“出嫁之前,家父將此事告知,畢竟大婚後,我便要與謝府榮辱一體,刷金只是為了轉移大家對輔首的注意點,還望大公子不要介意我的冒昧之舉。”
越是明晃晃的存在,越是大隱隱於市,那一對玄武輔首越亮,所有人注意到的,便也只有上面那幾層豔俗張揚的金,絕不會深思這輔首真正的所用。
謝晏兮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不然還能如何呢?”凝辛夷眸光微動。
“看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謝晏兮道:“我原以為,凝小姐是想要以此舉來提醒我早日來此向你賠罪,否則後果自負。”
“無妨。”凝辛夷輕笑一聲:“畢竟我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過,以為大公子表面想要與我凝氏締結良緣,實則對這樁婚事並無興趣,因而才故意藉口平妖之事,讓我在謝府門口難堪。”
謝晏兮:“……”
屋裡陷入一片奇異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