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奕這話問得沒頭沒尾,顧雲霽有些不解:「大人想問什麼感覺?」
沈柏奕笑道:「無所謂什麼感覺,你想到什麼說什麼,對倭寇的瞭解、對他們的第一印象、對他們的感受……等等,都可以。我此前雖對倭寇研究了很長時間,但得到的資料大多都是武官視角。」
「武官和文官所處的環境和立場不一樣,我想問問顧大人,看看能不能有什麼新的發現,這也是我今日找你來的主要目的。」
顧雲霽聞言仔細想了想,沉吟道:「當
日遇到倭寇時,我和通判傅大人忙著逃命,沒什麼特別的感受。真要說有什麼印象的話……大概就是,來紹興府之前,我沒想到倭寇居然大部分都是我們華夏血脈。」
沈柏奕哈哈一笑,似乎很愉悅的樣子:「顧大人這話說的不錯,這也是被不少人誤解的事實。倭寇倭寇,有的人顧名思義,便以為倭寇是倭國出來的流寇。實際上倭寇之中,東瀛武士只佔很小的一部分,大多數都是華夏後人,甚至原本還是我朝子民,和我們同根同源。」
說著,他起了一點考校的心思,饒有興味地問顧雲霽:「那顧大人知道這些‘華夏倭寇又都是從哪來的嗎?」
顧雲霽從容道:「有的是祖輩下南洋,從而在南洋一帶紮根的華夏後人;有的是在我朝疆土犯了事,不得已出逃的罪犯;還有的原本就是流寇、水匪、海盜,漸漸積聚勢力,容納流竄的東瀛武士,最終發展成龐大的倭寇集團。」
沈柏奕滿意點點頭:「不錯,顧大人如此年輕就做到知府的位置,果然是有能力的,這才來了紹興府沒多久,就能對倭寇瞭解到這個程度。」
「倭寇難除,自海禁政策鬆弛以來數十年,倭寇日漸猖獗,總也剿不乾淨,早就已經成了陛下和朝廷的一塊心病。如你所說,倭寇若全都是倭國人也就罷了,那樣的話,朝廷只管一力猛打,大不了打到倭寇老家去,端了他們的老巢。」
「偏偏這裡面有不少華夏後人,跟我朝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今日你在前線打倭寇,說不準明日我朝的商人就和敵人勾結,給人家運物資運糧食,幫著外人打自己人。」
說到這,沈柏奕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依我看,倭寇可恨,這些裡通外敵的商人更可恨,說是‘漢女幹也不為過。倭寇現今如此猖獗,有他們的一半罪過!」
聽得此話,顧雲霽心中一震,意外地看了沈柏奕一眼。
這個時代民族意識尚未覺醒,有沈柏奕這般想法的人,不能說很少,簡直是鳳毛麟角。
沒有民族意識,就沒有血緣親近、文化歸屬一說。在那些和東瀛人勾結在一起的華夏人看來,他們已經站在了朝廷的對立面,是否和外人勾結又有什麼關係。
他們甚至意識不到自己的行為是在背叛民族,他們或許會認為,自己和本土的土匪、流寇等都是一樣的——反正都是打家劫舍,反正都是和朝廷作對,二者沒有本質區別。
而對那些裡通外敵的商人和部分鄉紳來說,他們的民族意識就更加淡薄了。他們只會將自己的利益擺在前頭,賺錢就是天大的事情,多的才懶得管。
顧雲霽來自前世,自然是對這樣的漢女幹恨之入骨。然而這個時代和前世不一樣,如此環境之下,沈柏奕能萌發出濃厚程度遠超旁人的民族意識,實在是難得。
怪不得沈柏奕功績平平,卻照樣能獲得景豐帝的信任,還被派來浙江任都指揮使。
一個對自己國家和民族有強烈歸屬感的人,是斷然不會在對付倭寇時做出吃裡扒外、陽奉陰違的事情,而這也正是景豐帝信任他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