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讓歸海鳴與小竹皆驚:誰能想到郭鴻飛,竟然就是害死郭武孩兒小文子的元兇?
見歸海鳴面露驚詫之色,那青面文官厲聲道:“鼎山村全村二十三口人,皆因蜚亂入鼎山,沾染瘟疫而亡。這樣的妖孽,你也要幫?”
聽得這句,那鴻飛所化之蜚,默然垂首,其聲嗚嗚然。歸海鳴冷眼瞥他,忽執槍立於蜚之身側,衝那文官冷然道:“那又如何?我本是妖靈,凡人死活與我何干?我只知我欠他一飯之情,我歸海鳴有仇必報,有恩必還!”
“簡直是非不分,黑白不辨!”青面文官恨聲道,揚手又要出招。而歸海鳴橫槍而立,身形不動如山,宛若沙場戰神。
“且慢!”忽聽一聲清吒,打斷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正是小竹踏上前來。這位凡人少女,面對妖神之爭,卻是不驚不懼,她快步走到歸海鳴身側,將衝那青面文官作了一揖,朗聲道:
“這位神官,你說是鴻飛散佈瘟疫,害了鼎山村二十三口條人命,既是神仙開口,我不得不信。但我親眼所見,鴻飛對郭叔至情至孝,絕不是作假,郭叔對鴻飛愛護有加,確發自真心。我亦相信眼見為實,我想此事必有內情,還請神官明鑑。”
“好!我便做個明鑑,”那青面文官展開手中長卷,高聲誦讀,“庚辰年六月初五丑時三刻,郭文書因觸及太山之蜚染瘟,卒。庚辰年六月十七亥時,郭海染瘟,卒。庚辰年六月十八子時,徐田卒染瘟,卒。庚辰年六月十八……”
文官一連報了數個名字,小竹他們先前所見的李嬸、徐爺皆在此列。更令她吃驚的是,村人離世的庚辰年六月,卻與郭叔曾說的小文子染瘟火葬之時,相距不過短短數日。原來,這鼎山村早在十二年前,就已因瘟疫蔓延,而慘遭絕戶之禍,不僅是村人,就連貓狗牲畜一併死絕,成為一座鬼村。
“妖孽,你以青霜卅草為封印,將鼎山村與世隔絕,令二十三口村人魂滯山村,改寫生死命盤,此乃彌天大罪,天理不容!”
聽得青面文官質問,小竹這才明白,為何鼎山村入夜之後,會變得破敗荒蕪,為何郭叔等人又會以枯槁屍身之態,臥於睡榻之上。而這手持書卷鐵筆的文官,想必就是閻羅死判,為拘鼎山村二十三條亡魂而來,卻被郭鴻飛借青霜卅草之威能,攔在村口不得行入半步。
“天理不容?”歸海鳴嘴角勾起譏誚弧度,只見他冷笑一聲,忽拔起銀槍,槍尖直止文官,冷聲質問:
“應龍相柳大戰東海,禍害神州,生靈塗炭,你們神仙在哪裡?四大派齊下‘誅妖令’,妖靈異獸盡被斬殺,血流成河,你們神仙在哪裡?萬千妖靈內丹被置於鼎爐之中,遭受火煉之苦,煉妖爐中悽絕慘呼,哭嚎震天,你們神仙又在哪裡?”
只見歸海鳴咄咄相逼,一句一問,竟讓那神官面色一沉,久不能言。這位持槍而立的高瘦青年,一雙如墨般深邃黑眸,映著冷冷月光,傲然怒問:
“紅塵罹難,慘絕人寰,你們不聞。神州震盪,翻江倒海,你們不問。數十萬條性命葬身於江河之中,無數妖靈化為厲鬼於天地徘徊,你們又何時曾去理會?如今,一個小小鼎山村,區區二十餘魂魄,竟然就礙了你們的眼,要你們來尋什麼天理不容?”
“荒謬!”文官重重一甩袖,勃然大怒道:“天道有常,生死命理自有定數,神州之禍實乃註定之劫難,豈是你黃口小兒說改就能改的?可這妖孽逆天轉命,擅改命盤,你可知又造成何等慘烈後果!十二年來,每至天明,鼎山村人便回魂重生,又殺了山野多少無辜生靈?”
“什麼命理定數,我只知我的生死掌握在我掌上,命就拴在這蟠龍槍槍桿子上,”歸海鳴握緊長槍,將槍尾重重摜在地上,傲然道,“什麼生死有命?我命由我不由天!”
那判官面色更沉,剛想開口,卻聽一個清甜聲音,在暗夜中響起:“小蛇哥哥,你先別動怒,我想我能理解神官大人的意思。”
沒想到小竹竟為神官說話,歸海鳴不悅地斂起眉,冷眼望她。這位清秀可人的姑娘,並沒有被他冰冷的目光嚇住,而是反問他:“你可記得我們剛入山村之時,瞧見郭叔扛著剛獵來的野兔野鴨?”
不等對方作答,小竹自顧自地說下去:“按理說,鼎山村民早該在十二年前便悉數殞命,可因為鴻飛的作為,使得村民白日回生。這許多年來,又有多少命不該絕的動物,喪生在郭叔他們這些活死人的手中?師父曾說,六道輪迴,因果不爽,這本不該死的命,卻一筆一筆地算在了郭叔他們的頭上,又要他們如何償還呢……”
聽她這句,那神官面色稍緩,頷首道:“你這凡人倒還有些慧根。不錯,這每一條命,都涉及六道輪迴,又將打亂多少命盤?”
說著,神官轉而望向已再化人形的郭鴻飛,怒問:“妖孽,你可知你所迴護之村民,又有多少被你害得錯過投胎轉世的時辰,錯失來生機緣?如那徐田,一生行善,來世本該降生於盛世宮闈之中,一世安樂無憂。可因你施術滯留魂魄,害他被困枉死城,再等兩百餘年,才有下一個輪迴。”
鴻飛身子一震,面上頓失血色,他的嘴唇掀了掀,卻像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直過了良久,他才發出了聲音,卻是啞得不成腔調:“我……我知道……”
“你知道?”這一次,小竹卻是百般不解,不由疑道,“鴻飛,十二年前究竟發生何事,讓你明知如此後果,卻還要逆天轉命?”
只見那面色蒼白的青年,緩緩垂下了腦袋,啞聲道:“當年,我原本居於太山,數十載與世無爭,直到一個妖人欺上山來。她妖力極強,還放出一條化蛇,致我重傷。當時我身染劇毒,為保性命,便逃至鼎山,想找尋那解百毒的青霜卅草,遇上了小文……”
當日之景,歷歷在目。就在他命懸一線、奄奄一息之時,是那個小小的男孩毫不懼怕,為他拔下了化蛇毒牙,才讓他尋得一絲生機。而當他好容易找到一棵青霜卅草、解毒復原之後,便趕往鼎山村尋那男孩兒,想要報答對方的恩情。可他所見的,卻是那個魁梧漢子,在那裹著焦黑屍首的烈焰面前,哀慟跪倒的情景。
他欠了小文一條命,也欠下了郭武一筆命債,自那一刻起,他便對天立下誓約,要為小文照顧阿爹。所以,他化為一個與小文年齡相仿的男孩,謊稱迷路尋不得家,最終被痛失愛子的郭武收養。然而,不過短短數日之後,郭武竟也高燒不退,他立刻再上鼎山尋找青霜卅草,想救治郭武和村民的病症。然而,但他摘得草藥,趕回村落之時,郭武卻已斷了氣。而鼎山村男女老少,竟在短短几個時辰裡,皆毒發身亡。
那一刻,他握著青霜卅草,卻救不回自己打算喊一輩子“爹”的人。他已活了近百年,卻從未體會過那樣的憋屈,那樣的不甘,那樣的痛楚幾乎將他的心肺撕裂。直到鬼差前來索魂,他才回過神來。當聽見“郭武此生身為獵戶,殺業罪重,手刃性命成百上千,來生必入畜道”之時,他掌中蘊出五雷之陣,將那鬼差劈成了焦炭。
從那時起,他便做出了不該的決定,以自身近百年的妖力,加上青霜卅草的靈力,將整個鼎山村封印。外界遍尋不得,莫說是人,就是鬼神也一併瞞過。未被鬼差拘走的魂魄,也就被封印鎖在村裡,白日裡一如既往,安寧平和。可一入子時,生氣漸沉而死氣漸升,村中物事便會被打回原形,直至天明日出。
日復一日,夜復一夜,他默默地守護著這小小村落,一守便是十二載。然而,伴著自身妖力的消耗,而三十年才成熟一次的青霜卅草也已告罄,就在數日之前,他終究是支援不住那封印,讓冥獄判官尋上門來。
每一夜,他都要施展渾身能為,幾乎是祭出命來,與鬼兵拼個你死我活,將戰局拖至天明,鬼兵方才盡散。可身受重傷的他,已撐不住這隔世之封,這才讓小竹三人進入了村中。而耗盡妖力的他,有時連白日都維持不住人形,才會被村民瞧見元身,險些被郭武一箭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