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的聲音始終縈繞在何漫舟的耳畔,像是催命的符咒一般地預兆著某些事情,她聽著原本平淡的聲線漸漸變得淒厲,半夢半醒間的囈語也漸漸成為了痛徹心扉的質問,然後這些情緒全部變成悵然,或許連聲音都主人都是帶著悲哀的。
於是這段時間反覆折磨著何漫舟的幻境又一次襲來了。
不,不對。
直到此刻,何漫舟才忽然意識到,將這些稱之為折磨並不準確。這分明是一種召喚,某種神秘的推力促使她不得不去擁抱什麼,那或許是既定的命運,又或者是宿命中的輪迴。
何漫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靈魂深處浮現而出的壓抑感,沉重的從來不是大雪封山的空氣稀薄,而是古老的文明在沉寂許久之後即將重建天光,那種壓倒性的侵略感。
這時候分明應該恐懼的吧?
何漫舟的思緒放得很緩,她在無聲地問著自己,最初是怎麼捲到這些事情中的呢?
她只是想要調查老何的突然失蹤,帶著爸爸回家而已,然後遇到了白亦從,開始調查遺王寶藏的諸多線索,查到了“神女的戰衣”散落的碎片,查到了巫族延續千年的陰謀,查到了自己的母親正是巫族黑聖女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真實.......
到底是她一步步被泥沼困住,直至最後無從脫身,還是因為她的介入,某些被封存的事物,才終於一點點顯露出了眉目,這些事情何漫舟都沒有答案。但是很多事情無比分明,一如零零散散的蛛絲被重新黏在了一起,拼湊出整張大網,將迷局中的所有人都緊緊纏繞了起來。而何漫舟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夢境預兆著這些,彷彿連最後的結果都被她握在手中。
可是真正讓何漫舟驚詫的是,這壓抑的背後,卻是期待。
就像曾經在塢城的那次探險,她和白亦從藉著夜雨攀登荒郊的野山,在雨幕中的古廟找到線索,何漫舟恐懼著神龕背後的一切,卻又覺得那一切無比親近。彷彿她理應當知曉這一切,親手揭開潘多拉的魔匣,一如她理應當張開手臂,接納並擁抱身體內的另一個靈魂。
此刻,那種感覺來的更為直接了。
全部的秘密昭然若揭,何漫舟甚至能感受到那種期待。
或者說,是蟄伏在她身體中許久的靈魂的期待。
藉著漫天紛飛的大雪,何漫舟窺探著眼前的景物,她漸漸看不到蔓延千里的雪山,看不到紅燭如何一寸一寸燃盡,看不到堪堪墜落下來的紅色燭淚。她只看到絕美的女孩子精緻到趨於完美的臉龐,薄薄的面紗遮擋著她的半張臉,那雙碧色的眼眸迫不及待地張開,眼眸中帶著目空一切的高傲,猶如佇立在雲端的神女正在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人間,卻也美麗到讓旁人根本不敢與之對視。
而當她的目光碰上何漫舟的時候,居然意外地變得柔和了下來。
“你是誰?”
何漫舟在心底低聲問著,在這個旁人無法觸及的領域,她意外地發現她們兩個可以用這種特殊的方式溝通。
那女孩揚起唇角笑了一聲,不緊不慢地應她。
“你很快就會知道答案了。”
答案到底是什麼呢?何漫舟很快追問著,可是這一次縹緲的幻境並沒有給予她答案,連帶著面紗的女孩子縹緲的身影都淡下去了。
仿若一切都沒有出現過,僅僅只是缺氧和高原反應產生的幻覺。
........
“再往前走一小段,就是目的地了。”
直至次仁格桑的話語聲打破了沉默,才把何漫舟從強烈的恍惚感中重新扯了回來。
她下意識地看了看白亦從,掌心傳遞的溫熱給予她唯一的安慰。白亦從十指相扣地牽著何漫舟,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在進行了短暫的安撫之後,他一挑眉,直視著次仁格桑,毫不掩飾自己目光之中的銳利。
“那麼,你呢?”
“我?”次仁格桑的唇角揚了起來,漫不經心地回應著白亦從的話,“我是你們的嚮導,當然會給你們帶路了,這有什麼值得質疑的嗎?”
雪山彷彿給予了這個十九歲的少年完全的主場地位,畢竟白亦從和何漫舟只是兩位異鄉人,而次仁格桑則是無數次來過卡瓦格博峰,在無數個夜晚都曾經隻身前來,在那個小木屋裡等著心目中的女神相會,不可謂不熟悉。
這座在旁人眼中神秘無比的聖山,但凡提及都會伴隨著恐懼與敬畏,在次仁格桑的心目中卻是旖旎的記憶,想一想都能回味出溫存。
除了熟悉所帶來的篤定之外,當然也少不了外因的影響。
對於眼下的處境,白亦從和何漫舟或許不清楚,但是次仁格桑比誰都清楚。一切都在白的掌控之中,在紅燭被點燃的那一剎那,計劃就已經隨著開始。除非“神女的戰衣”被喚醒,除非沉睡著的神明重新甦醒過來,否則一切絕對不會終止,只會不死不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