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亦從的話實在太讓人浮想聯翩,直接宣告著某些東西揭開帷幕。
那些艱難維繫著的表面平和全都不復存在,黑暗之中的隱秘被攤開到了光亮之下,那些懸而未決的事由,隱藏於歷史之中的秘密,隨著這扇密道的大門被開啟,彷彿一切都該有所定奪,有個交代了。
“好了,進去吧。”
白亦從清冷的目光在石門上停了片刻,淡淡開了口。
之後他沒有多做解釋,只是像今晚之前幾次那樣,自然而然地牽起了何漫舟的手。女孩子的小手又軟又冰,很輕易地就被他圈在掌心,相觸的面板傳遞著彼此之間的溫熱,成為了這個寒冷而潮溼的夜晚裡唯一的熱源,好像莫名讓何漫舟安心了一些。
石門後面是幽暗而可怕的暗道,突如其來的寒冷讓何漫舟有些恍惚。
大抵是陰風太大的緣故,撲面而來的那種混雜著灰塵與血腥味的壓抑氣息一時之間讓她喘不過氣起來。冥冥之中好像有某種東西漸漸甦醒,今天晚上經歷的詭異情況太多,而在何漫舟心底蟄伏著的東西也越發難以控制。
直到這時候,她確信自己必然與樓蘭古國有著某種羈絆。
而這到底是惡果,還是善緣呢?
何漫舟還來不及多想,虛空中就好像有一雙蒼涼的眼眸,驟然睜開了一小道縫隙。那目光居高臨下地襲來,就像在隔著雲端俾睨蒼生,也像是在感慨凡世間的諸多虛無,情仇愛恨無因無果,淡漠到幾乎沒有摻雜一丁點的情感。
這樣的格格不入,並不能妨礙那雙眼眸的美。
甚至因為不入世的超然感,而讓她的美麗多了不染凡塵的矜貴——她分明美到了極致,卻不會讓人激起一丁點的旖旎遐想。因為凡人根本沒有資格覬覦她,甚至連多看一眼都是罪惡。就像美杜莎的眼睛一樣,極致美麗的背後,就代表著神譴與死亡。
不知為何,何漫舟卻不懼於與那雙眉目對視。
她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虛空之中的人,就如同打量再熟悉不過的一部分。
靈魂深處像是有某種異樣感傳遞而來,那種感覺並不是來源於恐懼,而是源於某種釋放。
遮天蔽日的黃沙覆蓋了視線,雲端之中的人也漸漸清晰起來。她輕輕一揮手,便散了漫天蔽野的煙塵,聘聘婷婷的身姿佇立在不遠處,遙遙看著何漫舟。
那是一個極其美豔的女人,她帶著淡金色的面紗,烏黑的長髮帶著微微卷曲的弧度,順著削瘦的肩膀垂落到腰際。她身上穿著絲質的紗衣,猶如金縷玉衣一般精緻而華貴,薄薄一層紗帛上是栩栩如生的刺繡,璀璨的碎石點綴著布料。世間最為出眾的工匠不吝於用最為珍貴的東西點綴她的一身行頭,而所有的外在表現不過只是最簡單的襯托而已,外物加持比不上她本人萬分之一美麗。
面紗墜著的鎏金流蘇熠熠生芒,風沙拂過她的衣襬,繾綣出動人的弧度。
那是怎樣一雙眼睛?
半遮的眉梢彷彿沉澱了世間風月,眸底沉著近乎於冷漠的淡漠。世間所有的形容詞在神祗面前都顯得匱乏,她美到了極致,也空靈到了極致,最後剩下的就只有殘忍。
“你來了,孩子......”
見到何漫舟,那女子好像毫不驚訝,宛如在面對理所應當不過的事情。她微微抬起了手,做了手勢示意何漫舟過來,隨著動作一截白皙纖細的小臂順敞口的衣袖露了出來,手踝金鈴清脆的迴響聲驚擾了寂靜長夜。
這樣細微的聲響跟何漫舟記憶裡隨著誦經聲的傳遞而來的金屬碰擊逐漸趨於統一。場景還在幻化,那位絕美的女子漸漸懸浮與雲端,地面上的黃沙蔓延成城市和建築,圓頂的白色廟宇像極了她在夢到的祭祀神廟。
那幫身穿白色紗衣的少女們並排跪坐在地面上,她們手裡拿著特製的銀色祭祀器皿,不輕不重地一下下碰擊著,伴隨著晨曦中的誦經迴響。
白色的噴泉濺射而出的清水,女孩子清秀美好的笑容,小公主銀鈴般的輕笑聲。
在莊嚴肅穆的神廟之下,一切都那麼充滿生機。
.......
全部的幻象交錯重疊,何漫舟忽然覺得有些恍惚。
那一瞬間,古廟神龕背後破敗的石門和異域蔽日的黃沙好像融合在了一處,形成一種超於世間萬物的時空,就如同那座似是而非的通天塔一樣,說是真實又是虛幻,虛虛實實之間已經分不清到底何為真實,何為幻覺了。
同樣被模糊的還有當下與曾經的界限,世間空間在這一瞬間都失去了意義。
所有的一切都是扭曲的。
那個神祗般的女人像是在朝何漫舟笑,神色幾近溫柔,帶著對世人的悲憫,眼底卻並沒有任何笑意,彷彿世間萬物在她的眼底都猶如草芥,是最可有可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