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御書房裡聽到了驍郡王的一番“肺腑之言”,知道他是如何厚著臉皮請求皇帝賜婚,被拒後又繼續以那位夫人舊疾難醫的緣故請皇帝賜個太醫給他看病,止薇對皇室一族的看法就被完全重新整理了。
當然,她身份卑微,見過的皇族中人也不多,撇去後妃那群外姓人不算,無非就皇帝、幾位公主,以及信王、驍郡王這幾人罷了。
這些人給她的觀感都差不多,不管性情如何,那種骨子裡生來的高高在上卻是抹不掉的。即便是年輕愛說笑的信王,笑容裡也帶著那麼一絲高貴的矜持。而這位驍郡王,說實話,若不知他的身份,不看他的衣袍飾物,她估計會以為這人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武夫呢。
因為當時止薇也在場,知道箇中情由,後來等驍郡王走了不久,皇帝就衝著止薇發洩起來了。
“這個驍郡王,定是被外頭的女人迷了心竅!居然要娶個寡、婦做王妃!最可笑的是,那個寡、婦似乎還不大樂意嫁他,他倒還巴巴地跑到我這兒來求賜婚聖旨,實在是叫人不知說什麼好!”
止薇眨眨眼,不大確定皇帝是要自己發表意見,還是隻需要自己靜靜傾聽,或是想要聽她附和奉承。
霍衍之沒好氣道:“想說什麼就直說!別搞得好像朕一不高興就要拖你出去砍頭一樣!”
止薇從善如流道:“啟稟陛下,奴婢覺著您大可不必為此事擔心。郡王爺行事隨心所欲,若是那位夫人肯鬆口,只怕這會兒他的聘禮都送過去了,哪裡還會進宮求陛下成全呢?既然那位夫人不願高攀郡王爺這門親事,說明她多半是個有見識、腦子清明的人,定然也不會陪郡王一起胡鬧的。”
霍衍之先是覺得有點道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
“萬一那寡、婦並不是真心拒絕驍郡王,只是藉此抬高身價呢?但凡女子,哪裡有不願意攀上一門好親事的?朕看,你的推斷未免太過一廂情願!”
止薇仍是低眉順眼地回話,可話裡意思卻隱隱帶著點不馴。
“恕奴婢多嘴,天底下女子何其多,陛下雖然富有四海、後宮佳麗無數,此生見過的女子卻不足天底下的萬分之一,又怎能輕言世上所有女子都是嫌貧愛富、貪慕虛榮之輩呢?遠的不說,就說宮裡頭這數千宮人,難道她們當中人人都盼著能嫁給王公貴族?”
霍衍之一噎,下意識說:“難道不是這樣?”
止薇終於抬頭,用很驚奇的目光看向他,好像第一次見到他似的。
良久,她才慢吞吞地說:“奴婢雖然交友不多,卻也認得許多底層的宮人。她們對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忠心耿耿,非常思念家鄉的親人,都是些最老實本分不過的女孩子。”
小宮女的話說得委婉,可霍衍之還是覺得有點丟臉。
雖然,霍衍之自認不是什麼萬里挑一的美男子,起碼比不上信王那傢伙俊俏,可他也生得濃眉大眼,儀表堂堂,體態勻稱,也算得上是人中偉丈夫了。論名義,宮裡頭的女人都屬於他,雖說那些宮人身份低微,可要想靠著寵愛做妃嬪也不是不可能,她們自然應該對他有意才對啊!
為什麼在這個小宮女嘴裡,他堂堂一國天子,竟還比不上那些宮女家鄉的什麼泥腿子親戚吸引人?
或許還有更隱秘的一層心思,只是霍衍之現在還察覺不到,他只知道自己有點懊惱,甚至想違背方才讓小宮女開口時許下的不罰她諾言。
於是,御書房裡的空氣陷入好一會的尷尬安靜。
靜思過後,霍衍之卻不得不承認,這丫頭雖然說話不中聽,似乎還是挺符合邏輯的。
起碼,前幾年一直跟著他伺候、今年初剛出宮的玉芳就很符合止薇描述的那一類人,玉雪似乎也差不多。
幸好這會兒邊上沒其他人。愛面子的皇帝想。
儘管如此,男性魅力遭到打擊的皇帝還是不大服氣,重提辯論話頭。
“好你個伶牙俐齒的丫頭!就算你說的有道理,可你又沒見過那位寡居女子,你怎知她的品性值得信賴,不是你口中那種貪慕虛榮的人呢?”
“這點奴婢自然不能保證,只是根據當前已知情況做出大致合乎邏輯的推斷罷了。”
止薇很老實地敗下陣來,又無辜眨巴了下眼睛:“其實,陛下若是為郡王擔心,大可派一兩個人出宮探查一番那位夫人的家底、為人、品行。若對方真心懷不測,再如實告知郡王,想必郡王也能死心了。”
霍衍之興味索然地擺擺手:“查了又有什麼用?反正宗正寺那邊肯定不能答應的,隨驍郡王胡鬧去吧。朕一個晚輩,可沒工夫替他操這份心!”
聞言,止薇心裡隱隱有點失望。
或許是因為同情那位一腔愛意、卻註定得不到回報的郡王爺,也為那位不知名的夫人惋惜吧。
想到那條並無明令禁止、只是約定俗成的“皇室不和平民通婚”規矩,止薇不禁有些憤憤。
本朝立國也沒滿百年呢,雖說開過皇帝本就是前朝貴族之後,可再往前幾個朝代歷數過去,泥腿子老百姓當上皇帝的案例還少嗎?那些平民出身的皇帝不還是有一抓一大把的平民親戚?從平民百姓搖身一變成了皇族,難道他們身體裡流著的血脈就變了色嗎?
如今高高在上的這些王公貴族,往前十代,祖輩裡又有多少是高貴到底的呢?而現在外頭的匹夫走卒,焉知他們當中的幾代子孫會否在多年後成為新的王朝主人呢?
但她知道,這些話只能在心底想想,對誰都不能說,否則她真的是要人頭落地了。
止薇必須得承認,她會想這麼多、心情這麼激憤,跟那位夫人寡居的身份也大有關係。
因為,她孃親也是寡居多年,爹爹去世後,多少媒婆踏破了宋家的門檻,都沒能哄得孃親鬆口。甚至在她進宮前,孃親都還一直為去世的爹爹穿著不起眼的素色孝服,其心至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