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郭的身體暴漲,身體碩大無朋,他的體型相對於武魂,乃如武魂之於人類。後邊的老範也袒露出衣服內層的大量注射劑,以及墜在他脖子上的那個至為明亮的狹長的罐子。老範的行動與老郭如出一轍,迅速地將所有針劑注射進體內,隨後拋開那些空空的鐵骨。他一次性使用如此之多的陰氣和陽氣,比老郭還要魁偉些。兩人的衣服已經破碎了,取而代之的是兩副鎧甲。老郭穿上了一身黑色重甲,手執一柄長刀;老範則灰色鐵鎧,趁手是一杆長槍。這些裝具也許是他們最後所消耗的武魂的。
就在剛才,徐百順的名級趙雲還要比老郭高出許多,可現在他在老郭老範面前就像個半大孩子。趙子龍一身是膽,自然不怕他們,可是勝利與否,他也得在心裡掂量掂量。
“郭東山範西湖,你們這樣有意思嗎?就算你們今天打贏了身體也會崩潰完蛋,誰又能知道你們呢?”徐百順有些狂怒地叫道,“媽的,就真敢拿命來捉弄老子。”
老郭微微挪出半步,伸展筋骨道:“知道不知道的,只要能贏就好。”他大踏出一步,刀刃直指徐百順,補充道,“作為中級調查員,能換掉一個魂侯也不錯。”
徐百順再度驚慌起來。雖然半武魂化的老郭在趙雲面前可以說是毫無還手之力,然而老郭經歷了二次提升,再不濟也能與趙雲過兩招。現在老範也做了同樣的事,相當於棘手的問題突然翻了倍,讓桀驁的魂侯心裡犯起了嘀咕。
老郭老範完成提升後,我頭頂上的馬超終於按捺不住了,當空打了一個槍花,便閃至了趙雲的跟前。
“攜手同心,戰無不勝。”馬超說。
“二虎俱在,破敵無數。”趙雲應道。
這二位都是以一敵百的人物。馬超曾經單人退西涼十萬兵,趙雲更是守劍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一個風一個雪,聚攢氣勢,當時就掀起一股風暴來。
老郭大手一揮,竟輕易地掃開了二將陰氣所凝鍊成的暴風雪。但見他手中鋼刀一震,立將那捲集的風雪切開一道口子。老範槍尖上撥,畫出一個月牙,平推出一股遒勁的氣流,不偏不倚朝著二將割去。被趙雲還回一道相同的風刃抵當過去。
雙方算是試過了威力,眼睛都亮亮的,餓虎一般盯著對手。老郭老範大致心裡有數,顯示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從容。身披黑色重甲的老郭不由分說,掣刀一躍,徑撲向馬超跟前。馬超回槍上刺,與老郭的長刀相碰在一起,符文火焰漫天炸裂,那一聲脆響,久繞不絕於耳。自天而落,老郭的力量已經超越了馬超,彷彿泰山傾於一隅,下頭萬般,皆遭我傾軋。馬超的胳膊曲起來,身子在重壓之下一點點地弓起,關節發出爆響聲。一名神將,且為武王臂膀,現在能吃老郭的虧,著實不容易。徐百順以及他那些組員都變了臉色,深切感受到這份力量的可怕,那幾名低階的武將就待在旁邊,被主人無聲地按住了,不敢近前。我不知道全國協會是否已經注意到注射型陰氣陽氣的用法,聽老郭的意思,這個實驗最近才有了結果,且是老郭一人鑽研所得,不一定上報了協會。另外,老郭自稱使用這種力量可能會累死,說明它對魂主的身體負荷極大。
“喳——”
馬超彎如硬弓的身子一瞬彈開,雙手握槍柄,推開老郭,復一側踢,正中老郭腰腹,將那巨大的威亞如山的身子踢出去四五米。老郭以手中刀刻地緩衝,將本就開裂的不成樣子的水泥地割爛了,給地面留下一條巨大的傷疤,隆起的石塊就是這疤痕的結痂。高大的男人晃了晃腦袋,一刻站穩了,便猛地抽出那刻入地面三分的長刀來:“還是神將厲害!我學了一輩子物理,早就清楚人體構造的物理極限,但是那對武魂一點兒也不適用,對神將更不適用!除了讚歎人類什麼都做不到。”
“你這不是也突破了界限麼?”神將回應道。
“我沒練過武,也沒帶兵打過仗,肯定打不過你。”
“那你就是為了所謂協會的正義前來?說話不必隱匿只管耿直,那是我們那時候武將待人的優秀品質。我今天認同你也算是一名將,所以對你說:協會不過如此,就是國中最大的一個勢力罷了,與我等所奉武王並無不同。我跟林武王十年,所見所聞,大抵如是。全國魂主協會就是最大最強,早已得到帝璽統領全國。你想想他們第一任會長,不就是初代武帝郭清秋?眼下王不復領任會長,麾下數萬魂主,且附帶將十萬——與武帝何異?名頭不一樣,本質歸一處去。”
當——
說話間,老郭拖刀來,力有千鈞,仍是簡單的豎劈下來,刀刃打上馬超的槍柄,電光石火,一音驚天宇。兩個人將大氣撕成兩半,氣流迅速地被推開從而掀起風浪來。神將的陰氣火焰熾烈燃燒,無處不生風,百轉糾葛,鋒利如刀。老郭一身黑色重甲被那些風刃凌亂切開,一塊塊地剝落著,好像一大捧老樹皮。黑色的盔甲殘片垂直地落到地上,一旦觸及地面,便作黑煙,隨後不見。
“你執迷不悟。”
老郭和馬超異口同聲地說出這話來,兩個人相視一笑。因為用力與緊張而繃起的面部肌肉微微鬆弛,猶在唇角,稍揚成笑。
“協會就是為了將武魂時代葬送才建立的。如果一定做不到,就把它引入正途,而不是任由你們這些人結黨營私的。”黑色重甲的高大武將連環轉身,長刀一劈一回,合計三次,每一刀都打得馬超向地下陷少許,撞上那鉤鐮槍的鋼身,冒出橘色的火星。
馬超應付得輕鬆,鎧甲上的符文尚未達最明亮,隱隱地,流淌著他言語難以窮盡的榮耀。他的眼睛看得遠看得極為清楚,一見老郭三刀斬落後那瞬間的停頓的破綻,便虛晃一槍,騙過他的刀後直走中路,穿透了黑色重甲的腹心。這一槍刺得不快不慢,也不可能將身軀如此碩大的老郭穿透了,但這槍一刺進去,老郭的神情就變了。見到老郭被刺中,我的身體不由地跟著他顫了一下,心尖一緊。我最敬愛的老師怔在了原地,手握那一把長刀,刀尾拄地而立。
好夜色良月影。
英雄迎苦結局。
我看到風從鎧甲的外緣吹出來,從老郭的手腕腳腕出吹出,越發地迅捷,越發地猛烈。頸口迸發出的長風豎直向上拂著老郭漸漸凝固的臉面,將他的短髮吹得齊利。他面無表情,眼裡的符文光火早已熄滅,陰氣不再流淌,為人時候的生命靈秀也逐漸地抹去。隨著一個兩個清脆的碎裂聲響起,那副厚重的鎧甲瞬間崩解脫落,粉碎成無數塊,乘在暴漲的風上,灑向八方與四面。氣流清晰可見,凌厲比刀,只過不減。老郭的武魂身軀被切絕了,他的頸下只有巨大濃密黑色的陰氣團,被環繞在周圍的風流斬落無數縷,嫋嫋地升入高天。馬超收回了槍,用力朝一側甩,甩掉了沾染在槍尖的那點兒黑色。
與老郭並肩作戰的男人也撇開那名將躍過來,扶住他的身子,然而那身子如武魂的一樣,既然到了破碎殆盡化為黑霧的時候,就不可能留得住了。範西湖明白這一點。他輕輕地放下老郭,將那柄長刀擱在他身邊——儘管片刻之後,這刀會與老郭一同消失。現在看著,二者皆淡薄了。
“啊——”
學生時代的我,確乎是極為愚鈍的,至少在物理方面。現在的我卻愚鈍到只會眼睜睜地站在一旁看著。郭遷啊郭遷,你真當自己是局外人了是吧。
我試圖衝過去,回到我的老師身邊,然而馬超的槍風飛花一般截斷了我的去路。我只能在流動躍遷的空氣後面看著那個影子飄散在空中。老郭的故事,和我迄今為止所遇上的許多人一樣,就這麼戛然而止。
幸好,我是說唯一的幸好,是老郭死前說的那句話,能夠表明他的意志,我聽見了,於是這故事將交給我講吓去。
西湖老師伸出手,探在那團黑霧之上,靜靜地看著它從指縫中流過。這一片黑霧不會把高處的天空染黑哪怕一點,只會被時光沖淡。每一個化為雲氣的人,大抵都是如此的命運,太淡了,除了當下誰也無法感覺到他的存在。即使我,也恍恍惚惚地,捕捉不到那種痛感。廉頗走過來,蹲在地上用他寬大的臂膀摟住我,一如摟住一個迷失的孩童。
“主上,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看清楚了,記清楚了,別忘掉。”他說,“然後你什麼也別做。除此之外什麼也別做。”
“為什麼,廉頗,為什麼我已經不會流淚了。又一個無法取代的人啊。”
“主上如未流淚,頗之肩又如何沾溼。”他微笑著,帶著長者的慈祥與溫厚,將他的肩膀給我看。那閃著金色光芒的甲片上,靜默地掛著兩行清亮的水跡,向上追溯其源,正接著我的眼。我感受不到它,覺得好虛假。要麼就不哭吧,要麼就讓我撕心裂肺地哭喊,這算什麼!
所謂的大義,究竟是什麼在哪裡······一個個追逐著它守候著它的人都奉獻了自己的生命,可是它在哪兒?我終於無法開口說這個虛無的詞語。力量的相互傾軋,只有勝,只有一直勝,只有亙古以來恆久不變持續至將來不停地勝——我所要做的,只有這一件事!正義公理,那不是能夠講清楚的東西,只有一路前進著勝利著才能最終觸及到它的影子!
只有勝利,該繼續的才不會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