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郭掀開那套縣協會配發的黑色制服,蝠翼一樣展露著內層的東西。上下都具夾層,共四個內口袋,每一個裡面都塞滿了中性筆大小的圓柱體。我認得那是外用注射型陰氣與陽氣,一個個晶瑩的鐵骨玻璃瓶閃耀著或白亮或淡紫的光芒。陽氣和陰氣在這些小罐子裡躍動翻飛著,軌跡如飛蛾。
“郭東山?”徐百順的語氣裡充滿了驚愕,他是久經沙場的魂侯,自然認得這些東西,“這就是你說的魂主協會制勝的法寶?”
“沒錯。”老郭迅速地將這些罐子斂在手中,每一隻手都握著幾十個。
“你是想透過瞬間注射大量陰氣和陽氣來促使武魂飛昇成神?不,不可能,你的武魂根本就承受不住!更何況他們剛剛就死了!”魂侯狂叫著,推了自己的武將一把,催動趙雲上前去,“給我解決他!”
“我的武魂,當然承受不住。”老郭輕笑,“我要注射的,是我。”
這一句話,使得在場的所有魂主與武魂都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就連那個掙扎不止的孩子,也驚呆了。
“你他媽的,你他媽瘋了!”
“哈哈哈,本來這一招我是要留給林天的。但是現在一想,那也不實際。用來對付你這個最末等的魂侯可能能贏!”
我終於明白為何今晚的老郭如此憂愁傷感,同時今天的老範難得的豪氣爽快。既然老郭備著這麼多陰氣和陽氣,那老範沒準兒也將制服的口袋塞滿了。天知道他們今日來赴死,能做出什麼事情來。老郭的眼神不再憂鬱,更多了果斷。他將那些罐子的尖利的一端扎進了丹田,那些晶瑩的富有活力的氣團便變淡了,絲絲縷縷地向他的體內滲透。老郭最後扭頭看了看我,眉眼稍彎。白亮的與淡紫色的符文迅速爬滿了老郭的肢體和臉面,透射出炫目的光澤。尤其是那對眼睛,成了兩個無底的深淵,通向無盡的光海。他不說話,只是向我點點頭,然後轉正了身子看著徐百順和他的名級趙雲。
“你是一個人,你······”
“正因為我是一個人,我有陽脈,所以能夠勉強承受得住外用陽氣,也就為我繼續吸收大量陰氣帶來了可能。”那個化成光的男人的身形也高大了不少,雖然仍不武魂的戰鬥之軀,但已經比原先要高出一尺。趙雲重新審視了一番老郭,隨即振槍道:“你以這樣大量的陰氣和陽氣構築起一個魂核,但是這並不足以支撐你獲得我們武魂的能力。你肯定還用了別的辦法。”
老郭扔下那百十支空罐,不屑地抹嘴道:“現在我們使用的已經是2.0版本的容器,一支相當於原來的兩支。再加上我們協會提煉的陰氣陽氣純度高,這二十支陽氣與一百五十支陰氣對我來說足夠了。”說完,他大腳一跺,將那些容器的鐵骨與玻璃身子都踏碎了碾碎了,發出咔咔的破裂聲。
老郭的黑色制服已經崩開了末端,撕碎的衣角微微漂浮著,襯得他仙風道骨,襯得他世外脫俗。柴紹拾起骨瘦將的彎刀來,高高拋起。彎刀在空中飛旋如輪。老郭蹬地猛躍,自飛出一丈許,把那彎刀接住了,落地重而不沉。趙雲於是笑,抄起龍膽亮銀槍,對著老郭輕輕一點,而後出如箭。
名級武將的威力此時盡顯。趙雲第一手突刺,立有蔽日遮天的風雪卷集而來,將老郭的身影擋住了。飛雪沖積形成雪牆,圍成一道半球型的牆,頃刻便結成了冰,晶瑩透亮。冰殼反射月光星光乃至燈光,令一隅如晝亮。這一槍刺沒刺中,我都沒看清楚,趙雲反手上挑,對著老郭的喉嚨刺去,剛被那彎刀抵住。銀白盔鎧的大將冷笑一聲,旋即推槍猛進,槍頭飛轉如鑽,一點一點前進著,將那彎刀橫向裡捅成弧形。骨瘦將的這一柄彎刀薄如紙片,看起來脆極,隨時要折斷。老郭卻面色從容,笑道:“西湖,那個詞叫什麼來著!”
“如履薄冰。”
“不是這個。我這個還不懂麼!”老郭奮力回彈,把那狂龍似的鋼槍撥退了,“我經常聽見學生們早晨背書時念的一句。”
“那是啥?不懂。”老範一甩手,“你還是用你自己的話來說吧。”
“唉,那天我見郭將夜豪壯激越,也想學他,可惜學不來!”
渾身流光的男人舞刀直上,柳葉般出刀,自如地流淌著殺氣。老郭的武道也不知道哪裡學來的,興許只要變成了武魂,就自然學會了搏鬥的法門?另外,他的話也讓我想起父親來。難道清縣一戰中,父親也是用了同樣的方法讓自己飛昇成武魂,從而獲得撼山捳地、搬山倒海之威能?
“你雖然擬合魂核,到底不過是凡人草夫一介,怎可與我虎將爭鋒!”趙雲怒喝一聲,當時槍出如龍,寒芒走偏鋒,刺中了老郭的左腿。老郭急忙後退,那趙雲也隨他前進,槍頭死死地釘在老郭腿中,無暇拔出。又退了七八步,老郭猛然挺住,側身出刀徑取趙雲頸口,趙雲則早有準備一樣,只消主動拔出長槍,便將老郭掣倒,殺招不攻自破。
“果然還是不擅長戰鬥!”趙雲無二話,飛身一躍,乃若麒麟,步走當空。同他一起飛起來的,還有漫天霜雪,聚凝成塊成雲,飄在空中,急速地旋轉著,摩擦空氣,鍛鍊成冰錐尖刺無數。
“落!”
冰雪麒麟撲落,周遭同墜的冰錐接連佈滿了一隅天空,彷彿天星落。這一式,天幕隨之落。老郭大腿負傷,如何走得開,只好快打彎刀,一個個地把冰稜尖刺彈飛了,動作快出炫影,肉眼難以分辨清楚。老郭站在冰幕之中,生生撕開一道口子,將冰稜阻隔在外,就如人在雨中,撐開一把傘。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老郭邊打邊笑。
“你這個,詞情不對。”老範挖苦他。
“管他呢!”
一般的冰稜自然奈何不了老郭,那冰雪麒麟本尊卻不然——他一撲落,就不是碎幕天星,而是冰月墜落。槍尖雖未刺中老郭,也將大地擊碎,水泥澆築的平地崩成無數塊。劇烈的地動將老範等人與我都掀翻在地,空氣中滿是塵埃浮土與細碎的冰晶,人在其中既睜不開眼也無法呼吸。林婕輕咳幾聲,被塵土嗆到了,我便將她遮在身後,擋住餘波掀起的第二輪土浪。先前那個巨大的球星冰殼也碎掉了,在夏天暖融的空氣裡逐漸地融化,冰與水混合在一起,將加油站改造成另一番世界。
“好冷。”林婕打了個寒戰,“好冷。”
畢竟是盛夏,我們都還穿著夏裝,裸露的小臂和小腿被趙雲的凍氣滲透,血脈幾乎凝固。這份冷意比我的子龍要強,更決絕而無情。趙雲緩緩地站直了身子,那一杆龍膽亮銀槍插在地上,已經看不出槍型,完全就是座個巨大的蓮花狀的冰山楔在土裡。以冰山為中心,圓徑五米以內的區域中,一切事物都被封凍了,當中就有老郭的半身。男人頭破血流,四肢都被冰稜穿透了,下身整個地凍在冰裡。他身上流淌的陰氣紋路一點一點地暗淡下來,流至被冰封的地方,則阻塞凝絕,再通不下去。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趙雲輕彈那座蓮花冰山,“我趙子龍自認不會在這種地方失手!”
空中還飄落著陰氣結成的雪花,星星點點,細碎如微雨。這雪被風吹得飄飄搖搖的,也落一點在我的肩頭。我不知怎麼就想起來,自然裡許多的生物都是夏生冬死,任其掙扎,命數總歸如此。但是人不同,人能熬過寒冬,迎接新的夏天,故可以像我一樣地,感嘆其他的無法越冬的渺小的生命啊。我的老師也是,只要眼睛不永久地闔起,那裡面就永如深淵,連通無盡的光海,比鑽石星辰還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