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還要靠林婕解決。林婕雖是在這兒久住,卻不怎生火,一般都是在清縣的街上隨便吃點兒。這一年半以來清縣出現了很多規矩,譬如林天的魂士吃飯不用拿錢種種。王字當頭,林天知道這種事情對他的統治沒有半點兒好處,甚至會貽害無窮,可是他不會去制止,因為這些可悲的魂士只有尋找另一批人傾瀉自己的可悲,轉嫁自己的不快。武王給他們豐厚的糧餉他們並不在乎,這些人出來做魂士為的就是能肆意使用自己的力量,同時顯露自己的威嚴。
人這種生物真的很奇怪,整日提心吊膽擔憂著,怕別人不知什麼時候就會一腳將自己踩扁,故而到處找比自己低一點的人去踩,為了讓自己站得更高一點告訴別人我也是踩人的人你不能踩我。不止林天座下,我估計國中所有武王麾下的魂士都是如此,是一些惶惶不可終日的蟲豸一樣的人。支撐他們幹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爬的更高一點,到魂伯再到魂侯,大概那個位置就很少有人能把腳搬到自己的頭上。
林婕到與這些形形色色的魂士不同,一直保持著極為矜持儒雅的狀態,作為大東林氏的一個標杆或者廣告。對,她就是他父親的形象代言人。林婕已經與我家小區附近所有的餐館老闆熟絡起來,他們知道她是一個魂伯卻以高於魂侯的規格來招待她,只收取很少的費用,呈上的是轉為她定製的菜譜。如果願意,林婕一通電話就可以叫某一家的老闆親自送上飯菜來,必是由長得最好看的男女服務生跟著,將四層的籠子挑過街送上樓,然後抽出十六道菜。
我請她幫忙聯絡金廚酒家的老闆,循著記憶點了幾道菜——與當日父親宴請廉頗子龍時如出一轍,偏要他大量的散酒來。老闆跑得比上次要勤快許多,幾乎是剛放下電話,便見兩三人拎著各色菜式與酒進入小區,同那兩個傻瓜一樣的保安寒暄幾句,即走過迅速抬起的橫杆。我躲到屋裡,不想讓老闆看見。
“哈,郡主。”我聽得老闆叩開門,往裡一步,便讓出過道令那兩個服務生把菜端進來。他們把飯菜擱置好,乒乒乓乓地準備好碗筷,就腳步匆忙地走出去了。我印象中老闆肥頭大耳滿面油光,若是大獻殷勤,該是挺滑稽的模樣,於是拉開一道縫往外瞧,卻見到一個身形瘦削的男人。聽聲音是他沒錯,可那皮囊······
“承蒙郡主垂愛,小店用最好的食材給您做好的菜。”
“謝謝老闆了,做得挺快的。”
“抬舉抬舉。咱們這個火候肯定到位,您別擔心做得趕燒不好啊。”
“不會。”林婕給老闆結了帳,把他打發走了,歡欣鼓舞地蹦到我跟前,“吃飯嘍。”
我從裡屋走出來,嘆道:“上次他來送飯還很胖呢,就走過這一段路,坐電梯上來都要喘,滿頭大汗。現在怎麼瘦成這樣了。”
“看來你認識他很久了。我就記得剛搬過來時去他那兒吃飯,碰到一夥魂士不付賬還打人,好像是成天在這附近吃喝攪鬧慣了。哼哼,我怎麼能讓他們欺負一個好人,就出手教育了他們。”林婕說著往我的碗裡夾了一個雞腿,“這個老闆經常生氣,好像得了什麼病,沒有胃口吃飯了。”
空具一身好廚藝,做佳餚無數,自己卻無從下口,這是廚者的悲哀。我引動陰氣逼出廉頗的魂核,將他捧在手中,慢慢送入掛在牆上的畫卷。那彩墨立即揉成一片,漸漸凸顯出實體。先探出刀。裡頭的將軍看不見外面的景象,先把刀伸了出來,直接掃到餐桌上,險把一桌子的菜給掀翻了。林婕護著那桌子,我則於外部捉住廉頗的大刀。當中那將軍感受到外力,便探出頭大喝道:“誰敢掣吾金刀?”
老將鑽出一個腦袋,有了視力,一見是我就放鬆下來。他徐步走出,把刀立在牆角,思量不妥,怕一會兒震倒了在劈過來,於是擱到大門一側。廉頗空捏了捏手,目光掃過周身,笑道:“這一副新軀體好,沒有多少傷。雖然只有陣級,但配合上頗的經驗,猶能不輸良級。”
“廉頗快來吃飯,你記得那天的宴席麼?”
“頗要先敬君父君母,而後敬吾君。”老將一面抱拳揖禮,一面跪下去,正對著我,“這一次頗不負主上望,再不會被任何人打倒。”
我拉著廉頗喝酒,因身體不適,只能屢屢沾唇,看著他大口喝酒。自廉頗將軍府處順流而下的故事,我一一講給他聽,甚至不忘將瀑布上游的鯉魚。林婕聽到雪鎮即垂淚,聽到亡魂斷,更在側抽泣不能自已。那一夜她走了,我沒有追上她,可也許正因如此,我們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只是我最後描述到我穿著鯤鵬甲抱帝子出金鑾,受百朝萬代君臣朝拜的時候,她有一點落魄。誰不希望位於高臺之上,為九五之尊的人是自己呢——還是說她希望我抱著的是她。
廉頗笑道:“主上為將王,已經能燃燒陽氣,可有天崩地裂的大動作。稍假以時日,我們再訪過各方魂主武魂,不出一二年,就有與武王一戰之力。”
可是閻武只留給我三個月。全國魂主協會不能放棄大東,一定要在最短時間內收復,就是閻武個人有心,也萬萬拖延不得。還有這百姓能等得了麼?再給林天一二年的時間,他就能在大東建立起完整的君主制,以此大省之地足以為帝,屆時他根基穩固,拔他則帶土太多。
“全國協會內部也有很大的分歧。主上歷過亡魂斷,應該記得高興口中所說的天師。像這樣的派系在協會內部可能有很多,近年來聯盟局與協會不和,可能就是為了反對某一派而表的態。”廉頗也吃過亡魂斷,他在那方世界探索了很久,才逐漸憶起過去的事,“頗認為主上反撲大東之後,不應直接回歸協會,不若先尋得三大絕世將王,共同查清真相。”
酒足飯飽之後,我便支林婕去準備車,待會兒回清縣;然後請廉頗回到將軍府中,大踏步出門,叫電梯下樓。
林婕竟問我去幹什麼?世人尊稱我一聲武俠,我如何不行俠。老闆與我家本無大幹系,就為了與廉頗子龍共飲的那一回酒,我就要幫他!
才喝了一點點酒,我的身子就輕飄飄的,腳下似踩不實。過門禁的時候我抬手招呼一下兩個保安,他兩個看我醉醺醺的,就知道我與郡主關係不一般,是畢恭畢敬的。大叔與小夥戴上棉帽,裹緊衣服溜了出來,左右相跟著。小區前很黑,畢竟只有那一間屋子有光亮,黝黑者的臉已經看不清楚,唯有那一對眸子晶瑩帶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