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武這人豪氣。
他送給我的,竟是一幅收錄了武魂的畫卷。這畫卷青色底紋,收錄著一位列級的將軍。我難以表達激動的心情,恨不得當即同閻武下跪謝恩,叫他攔住了。他說咱們立志埋葬武魂時代的,不能沾染封建的惡習。我點點頭,將那畫卷收了夾起來,他見我拿著不方便,就叫閻小雯給我找來一個大揹包,正好裝進去。
“可惜,若我早知你能化身武魂,這一副畫肯定會讓週年給你送過去了。”閻武嘆道,“但是沒有這麼多‘若’和‘如果’。輸了就輸了,我們從頭再來。”這話霸氣,我現在十分喜歡這個地中海的小老頭兒,頭點得如一隻撥浪鼓。
我們重回客廳坐了,好的就像親爺倆,兩膝相抵,兩肩相靠,看得閻小雯一愣一愣的。她要衝茶水,卻被閻武喝住了,直言她不懂事。
“白教你!還不趕緊上酒來,再給我倆炒幾個菜去。”閻武指指自己腦門兒上的新疤,“我頭破了,炒不了。”
我覺得閻小雯向來是不做飯的,今天是給足了她父親面子,照顧一下省協會會長的威嚴。大姑娘手腳也麻利,二十分鐘炒了四樣青菜,又切了一段香腸擺好了,只是沒有酒。閻武伸著手要,叫她一巴掌打下去了:“頭破了還敢喝酒,你自己不要命,別帶著人家郭遷啊。”閻武嘿嘿一笑,才想起這碼事來,於是以茶代酒,先側身敬我道:“郭遷,首先我得給你賠罪,不光沒歡迎你進門,還給你使作。”
飯菜固然好吃,卻也只是個形式。閻武所談的都是些時事,甚至向我透露了一點兒中城方面的意思。他說狄語思在泰山見過我的事,已經在中城傳開了。全國協會會長王不復堅決反對我與語思有私交,理由是不能讓天下人找出些嚼頭。如果說初代武帝的孫子和二代武帝關係甚密,難免讓用心不純的人發酵加工後傳出造勢,弄得全國協會也像武王勢力,搞什麼世襲。但私下裡,他又對我的事蹟很感興趣,有次喝醉了,還吵著要派直升飛機把我接到中城去。王不復是我爺爺的把兄弟,待我必不會差。我也有心見一見這位傳說中的英雄,他可是被冠以武尊名號的大豪傑,跨越三個世代,執掌著全國最強大的武魂組織——全國魂主協會。
王不復年紀也大了,相傳他已深居簡出二十年,雖掛著全國魂主協會會長的名頭,卻早已不過問協會運作,僅想著能多活一天就多活一天。這想法可不狹隘——只要王不復活著,兩江武王成無府就不敢跨越蘭江、青江北上進攻協會,自然其他的武王也不敢。他是協會三大特級調查員之首,麾下有絕世將與神將若干名,實力強悍無匹。前年語思被髮掘出來,王不復這才出山,親自執教培養帝子,捎帶著影響到協會事務。
閻武說,王不復已經有了見我的打算,然而世傳我郭遷獨戰五神身死,惹得他痛哭流涕,經夜不止。他說我的死法極像當年郭清秋被諸王圍困,又如我父親在清縣的隕落。郭氏三代豪傑,終於沒落。據說我這個武俠的名號,也與王不復的一聲嘆息有關。
席間,閻小雯不住地為我夾菜續水,頗顯賢惠大方,與她對父親的態度一比較,更流露出對我的關心。閻武就說:“郭遷,你看我女兒怎麼樣?不如就嫁給你吧。雖然是給你扔個大包袱,我過意不去,但實在是受不了這個小鬼頭了。”
對不起,招什麼女婿。我郭遷現在最討厭就是招女婿。閻武是正派人士,沒有為這一提議附加任何的價碼,自然不會哄騙我,可是我很清楚,這不過是為了奪還大東,他籠絡人心的辦法罷了。你送我武將,我赴湯蹈火在所不惜,但是送女兒,我害怕。閻小雯是個善良姑娘,有點小脾氣,古靈精怪的,傻,天真,會關心人,好交朋友愛玩不大要緊,最主要長得漂亮?我都看在眼裡,自從她相信我就是郭遷後,看我的眼神就變了。那眼底的溫柔,彷彿化不開了,要將我溺死在她的湖泊中。一開始我進來,她和他爸爸演了一齣戲,就是要我不清不楚的,我能覺察不出來?以前還真的會往套利鑽,可現在這套對我起不到絲毫的作用——林氏父女已經為我展示過一次了。
什麼轟轟烈烈刻骨銘心,英雄美人兒的,如您的話就是狗屁。剛剛點撥我不要被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綁架,現在就要用紅線縛住我。我同閻小雯不一樣,沒那麼見異思遷,心裡頭仍裝著林婕。前世作孽,她是我命中一道劫。
“果然沒酒不行,騙不到你。”閻武尷尬地呵呵大笑,慌忙支開話題,“開個玩笑,我就是想託你多照顧一下我女兒,畢竟現在的大東是一灘渾水,不好趟啊。”
“當然。”我說,“我作為協會正式的調查員,有義務保護市民的安全。”
“另外有件事,我覺得還是你去辦。我剛剛不是講到李洪福叛變麼?那也是沒奈何的事情,因為總局還不至於與協會鬧翻,大東失手,肯定要拿他開刀的,他選擇投降,是一時衝動。我在協會面前力保他,向協會承諾一定會再度拉回他來,內外呼應打垮林天。只要他戴罪立功,協會和總局不會為難他的。”閻武拍拍我的肩膀道,“你想辦法靠近他,把這層意思露給他,約定反擊的時間。我原先想讓孫逸群去的,現在你復活了,正好——他懷疑我們所有的調查員,但不會質疑武俠說的任何一個字!他也認為是他害了你,你的原諒,比協會和總局的的免罪書都重要!”
我答應了,這事應該我去做。重新得到數百名探員與神級武將助戰,反擊的成功率會大大提高。另外,我要旁敲側擊地說通他,分離他兒子與林婕。
閻武自己要聯絡分散各市的會長與調查員,破壞掉林天半數的城堡,切斷他的陰氣雷來源;圍剿同樣分散於各地的魂侯,逐個擊破,直到將矛頭對準林天,發動總攻。兩個月,他給我兩個月的時間,讓我說服李洪福,實現全面反撲,讓林天前院淹水,後院又失火。
“郭遷,回趟清縣吧。一二年的時光,人總得儘儘孝,哪怕墳裡空空,該回去看看了。”閻武儼然一位經世事的長輩,不忘提醒我,要時刻記得自己的根。古人出征之前,縱不能回到自己的家鄉,也要站在烽火臺上站在營房前向那個方向看。月亮每夜都升起,我在醫院躺著,也看得見。果然只有真正離開家鄉後,才明白何為羈旅鄉思。那個小縣城已經沒有值得我留戀的人了,卻保留著我最難忘的一段記憶。我的老師,我的兄弟,我的同僚,我的父與母······許多因我而完結的故事,我得回顧。這一次與林天決戰,將是乾乾淨淨光明正大一番好廝殺,他會把我放上臺面,認真同我打。如果可以,我願意再度化身武魂,登臨絕世,真如孫逸群撰寫的故事般,獨戰五位神將,不辱沒這武俠的名號。
凡冠以武字者,皆已得偌大殊榮,復何所眷,復何所患?
天下給我一個好名聲,我就得還天下一段奇譚,為語思所說,武魂的奇譚。
第一件事,就是要學會掌握陰氣的收放,解放自己在大東行走的腳步。閻武是上級調查員,乃魂主之中第一階高者,對操縱陰氣再熟悉不過。他告訴我不必在乎心念,不必改變心神,只需要堂堂正正地做回自己,忘記陰氣的特殊性,把它當成自己的一根發一縷須一片指甲。它來自於我,它本為我身體的一部分,它的不息是我的不息。我要它流它自可汩汩如江水,我要它歇它自可矗立如巖壁。我要它化自在,它便虛空而不在;我要它窮極意,它即濃厚而猛起!
“仇恨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身處其中而不自知。郭遷,你肯放棄報仇麼?你肯對林天釋然麼?這你做不到,無論任何人都做不到,你要放下的不是仇恨,而是心念。別讓一個小人擋了你的格局!”
閻武說得對,林天與我結下的仇,我一定要報,只是我的究極目標不在他處,更不在任何一個同他一樣的小人處。天下武王林立,是他們某一個人的錯誤麼?難道我所對抗的,只是某一個特殊的人麼?不,我要拯救萬民蒼生,將他們從武王構建起的特權體系中解放出來,要埋葬武魂時代。我歌頌武將們各為其主,無問生死的高義,正是出於這種尊敬,我才要打倒他們,替他們贏得天下的太平,還回盛世原本的模樣。
我背上閻武送的揹包,感受到裡面那一幅畫甸甸的分量,心便安生了。我不能怨龍牙一夜沒有得到這幅畫,不能說因為少了他,我沒有徹底完整,真正地登臨絕世。
正因有你,才能重新開始。我心中的那顆光魂感受到畫卷封印的陰氣,也興奮地躍動著,向我述說著。他知道不久的將來,我便會開啟那一幅畫卷,讓這光魂,擁有自己的軀體——那具用以浴血奮戰,詮釋武魂意義的廉頗的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