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緊緊地抱著懷中的姑娘。她不明白我看到了什麼,我沒告訴她,不敢讓她面對其中的真相。只恨滾滾雲浪,為何要載上一萬將軍,渡海橫江。
武魂時代是不會被終結的。每天,數不清的武魂在爭鬥中死亡,逸散為他們原本的陰氣的形態,於是肉眼不可再見,他們迴歸自然,就如百年前千年前的那次迴歸一樣。倘若純粹是這樣,為什麼經過了幾十年的征伐,武魂的數量不但沒有顯著減少,反而更加繁盛了呢?因為他始終都在增加。在泰山的山壁前頭,這國中陽氣最濃郁最純正的地方,逸散的陰氣再度聚合,再度塑造出那些高大的身形來!十餘年前的某一日,我的廉頗就曾跟在那隊伍中,踏馬飛奔而來······
林婕很疑惑,她看出我不高興,就摟著我的脖子說:“你看,我的胳膊能活動了,我們不回醫院了吧。我跟著你,我和你在一塊兒。”她越是這樣寬慰我,我越是心驚肉跳。我害怕。廉頗都害怕了,我能不害怕麼?在場觀日出的人得有一千多,他們滿面紅光,都在談論著日出盛景難忘,無一個似我看到那樣神奇卻又令人恐怖的景象。我甚至覺得,三十年前我的爺爺他們在這兒煮酒相祝之時,應該也錯過了,否則他們怎麼能說出“埋葬武魂時代”這種話來呢?
山下,就是嶽城地下那魑魅魍魎各顯神通的世界。距離龍牙拍賣會還有三天,我該怎麼熬過這段時光呢。可能我剛一落地,就會被殺手刺客團團圍起;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孫逸群帶來了四車的調查員,掏出一張高階下發的拘捕令,和顏悅色地為綁縛上一條陰氣索。我為什麼要到泰山上來走這一遭呢?
“主上,你快下來!”正當我躊躇之際,廉頗突然用力地敲我坐的石塊,震得我倆頭皮發麻。他先接下林婕,然後讓我踩著他的肩膀跳下來。廉頗抬手指著不遠處南天門口道:“頗絕不會看走眼,剛剛走過去的一夥人中,有帝子!”廉頗焦急地拍打著我的肩膀,也顧不上我能不能承受的住。帝子兩個字如晴天霹靂,不止劈中我,也劈暈了林婕。隱約間,我也望見那城門處走過翡翠般的一個女子的影子。
“廉頗,你也別進將軍府了,快幫我抱著林婕,我們一塊追上去!”
“正有此意。主上與夫人一起坐上來!”說完,廉頗一手一個把我們拎了起來,大步向跑下玉皇頂去。他剛剛用的詞很微妙,夫人,這是在提醒我。語思千般好,不如枕前人。我當然明白,我不會背棄我的選擇。
可是我希望是他看錯。語思已經是全國公認的天選帝子,時代的鑰匙,身邊圍繞的必定都是特級上級調查員,協會里的高層人物等。我是什麼,是一個不清不白,有叛逃投敵罪名的齷齪之徒。我是大東左武王林天的女婿,是她的敵人。
廉頗兩臂夾著我們,從碎石路上滑下,大叫著讓開讓開在人群中穿梭。路邊的樹枝野草劃破了我的小腿,滾燙的鮮血沿路灑落。廉頗顧不上這麼多,最後一步飛躍,跨著十米左右的落差砸到地上。他的內臟估計也被震傷了。帶著我和林婕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即使武將的身子也吃受不住。廉頗見不到人影,便代我大喊:“帝子何在!”旁邊的人看到我們,不敢靠近,眼裡盡是詫異與害怕。
“狄語思,狄語思!”我跳下來,小跑著衝到南天門另一側,焦慮地轉身尋找著,“我是郭遷啊,我是郭遷啊。”
也許,看錯了吧。
我衝面前的驚愕的人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轉過身,要鑽迴天門另一側去。可誰承想轉過身後我郭遷竟錯愕!原來身後的人露出驚愕的表情並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那個突然出現的女子的美麗。
狄語思。
“我······我······”我是那樣的靠近她的身子,面部被她的鼻息吹得發燙。若是再轉的急一點,怕就要將她撞到了。我慌忙向後退,想拉開一段我認為適宜的距離,可是她拉住了我的手,讓我的想法不能轉變成現實,停留在想法。
“郭遷,見到你,我······啊,你怎麼會在這兒?”語思低垂著眼,睫毛黑而溫潤,雙頰紅而淺,“你過得還好麼?”說著她就哭了,淚水無聲細滑,滑過惹人心暇。我的心隱隱作痛,但當痛到一定程度上時,心裡突然出現一道牆,及時地阻止了我。
語思貴為帝子,在中城這種地方,肯定聽說了我父親離世的事情。所以她知道我過得並不好,所以她為我流淚,所以她再次使我心如刀割。那顆落在心底的種子,突然就萌發生長,一會兒便爬成了一顆狂野的巨樹,它從心房拔起,頂住了我的喉嚨。
“語思,是你嗎?”這時,林婕與廉頗走了過來。廉頗是站在林婕身後的,向我表明著態度。他知道我要洗脫汙名,就非得藉助語思的影響力,但是他希望我能從一而終,做個明君。
“林婕?”語思立馬抱住了她,不讓她看清自己的臉。那傷心寫的明白著呢。我還記得當年她倆是閨蜜,林婕得到的那些清詞,還是我為她填的。類似的事不少,大家心裡都清如明鏡。
“語思,你怎麼會在這兒。我和郭遷來旅遊,沒想到能遇見你······哎,疼疼,我胳膊有傷。”林婕的唇咬在語思的耳邊,眼睛卻在看著我。
“胳膊怎麼啦?”
“那就說來話長了,”林婕說的很慢很長很刻意,“我被嶽城魂商李雷綁架了,他為了奪走獄火廉頗,就當著郭遷的面用短刀扎我的兩個肩膀。但是郭遷還是把我救出來了,這不我們才能在這裡相見。”她俏皮地眨著眼睛,其中飽含著勝利的喜悅。
“李雷是吧。一個小小的魂商竟然敢拿你要挾郭遷。”我沒聽出這句話的重心是在綁架你還是在要挾郭遷上“我可以在中城協會調一批高階調查員過來,給你們報仇。”
帝子的身份就是尊貴。一批高階調查員是什麼概念。相當於大東抽調全省所有市協會的會長組成的部隊。我想此刻,一定有如此水準的人在暗中看著語思,也看著林婕和我。
“對了,我和郭遷在這兒見到趙煜了,還留了他的聯絡方式呢。郭遷,你傻站著幹嘛呢,快把手機拿過來,讓語思把號碼存上。”
“你們倆的我也得存。”語思大眼睛忽閃著,“郭遷原來的號碼是不是不用了。”
“嗯,是得存一個,將來我倆結婚,得通知你吧。不光要通知你,你還得給我當伴娘。”
“結婚?你倆才多大就要結婚?”語思差點沒掉了下巴,“我······我當伴娘?”不知道這話傳出去該在武魂大道上掀起多麼大的風浪。大東左武王林天的女兒要嫁給初代武帝郭清秋的孫子並邀請二代帝子狄語思當伴娘。這句話要是還不夠勁,那就加上二代帝子狄語思是郭遷的初戀情人兒。我偷瞟廉頗,這老小子也樂了。兩個女人一臺戲,這話真是太生動形象了。
“郭遷?”二人同聲異口,眼光齊刷刷地掃向我,意思簡單直白,鋒利如刀。我呵呵地傻笑著,一句話也不說。
南天門被我們幾個堵著,下面的人上不來,上面的人下不去,堵了。這時候,躲在暗處的護衛再也看不下去了,嗖的一聲從南天門上跳了下來。這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大叔,留著漂亮的圈臉鬍鬚。他一站起,便流轉陰氣,抬手結印道:“失魂咒!”重紫色的陰氣自他的指尖流出,聚成兩條飄帶,分別湧向天門前後的遊客們。遊客們看不見這飄帶,一觸及它,就變得眼神空洞,一臉茫然的樣子。大叔引咒畢,說:“影響太大了。我的失魂咒可以讓人短暫的失神,中了咒術後會把剛剛發生的事當成是夢,即使一會兒咒術的作用消去,他們也已不會再關心這件事了——你快把你的武魂收起來。”
大叔的眼睛像狼一樣敏銳兇猛,我不多說話,開啟將軍府讓廉頗跳進來。語思立馬叫起來:“你幹什麼,不就把武魂帶出來了嗎?那武魂我也認識,是我朋友,出來和我說說話不行嗎?”朋友不朋友的,我也不清楚。我記得語思只見過廉頗一次,還是我與趙煜決鬥的時候。大叔的眼光立刻柔和起來,微帶笑意道:“小狄,你今天有點奇怪啊。平常那個儒雅大方,溫柔知性的帝子去哪兒了?哈哈,都說女人戀愛時智商為零,行為不可理喻,還真是······”
“你胡說什麼,誰和他戀愛了。”狄語思瞪著大叔,體表竟泛起白金的光暈來,至純的陽氣四下流溢。語思穿得很清涼,裸露的部位光彩強烈,本來就如白玉般的肢體此時漫灑著神性的光,“王華,你敢不敢再說一遍?”
“好好好,我不說了。你發這麼大火幹什麼?你的朋友又沒見過你這個樣子,你不怕嚇到人家。”大叔有些忌憚語思的陽氣光火,但我看出他並不是真的怕,“說起來,你這兩位朋友是哪裡人呀?剛剛那個廉頗武魂竟然是墨黑色的,不太一般。”
中城的高手,我們是應付不來的。他警惕我們很久了,要不是看語思拉著我在那兒哭,知道我們三個關係匪淺,他可能會當即對廉頗發難。沒料到林婕的智商,也降到了零。她伸出手,對被叫做王華的大叔微笑道:“王叔叔你好,我是林婕,語思的閨蜜。”
“哦,你好。”王華很隨意地同她握手,但剛一轉向我,眼睛裡就透射出無盡的光,“你呢?”
天已經大亮了。那些失神的遊客們已經恢復了,繼續向山頂或山下前進著。他們湧上來,把我們包圍在當中,喧囂嘈雜,但沒有一個聲音一個影子足令他分心。
“王叔你好,我是郭遷,語思的朋友。”朋友二字,我說的很重。
男人咀嚼了一下,點點頭,微笑還是那麼自然輕鬆,只是眼神裡的光突然散了,有點失望的意味。原來郭遷這個名字,並不會在他那兒掀起絲毫的波瀾,他所試圖確認的,是全無關係的一事:
“我還以為,你是小狄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