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糾纏,我走出了祠堂的大門。衝林婕苦笑一下,我反手又自外面鎖住了那道吱嘎作響的木板門。其實鎖與不鎖也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林婕似乎早有預料似的,笑著點點頭;對這件事異常上心的反而是那個年已半百的王盛和,這老頭子眼睛裡閃著別樣的光芒。怎麼說呢,總感覺車子一開到這一塊,他就變得精神矍鑠了,年輕了十歲一般。
“郭遷,這,你到底是見沒見到人啊?”
他盡在這裡廢話。那陰氣的變化如此明顯,是個魂主都能感覺的出來,不然林婕又是怎麼知道的呢?我故作輕鬆,一擺手,說:“見人容易,把人請出來難呀。王叔,今天晚上有點兒晚了,我們三個是到旅館去,還是上我本家裡待一晚上?”
“哦哦哦,好好。”
這就讓我越來越奇怪了,他也不回答我的問題,很明顯是走神了。
“王叔,我看一時半會兒也不能找到地方落腳,我上橋頭把我本家叫醒了,安排兩間屋子吧。這邊老房子,不舒服但是寬敞。”其實我還是有點兒自己的小算盤。一會兒林天要是追過來,我自己跑,把王盛和扔在這裡對付一下。林天不會隨便要人命的,這我還能打個包票,如果他氣急敗壞殺了王盛和,那就等於徹底和我決裂了。
廉頗悄悄提醒我,絕世將的事情壓到現在,林天必須得動作了。如果他還不出手,武魂大道上的人將會蜂擁而至。所有人都知道郭清秋三大將的傳說,沒有人不想碰碰運氣或者說探個熱鬧的。
王盛和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顯示出與他的設定不符的精明,還夾帶著一絲慌亂。他那額頭崎嶇不平,溝壑如山,溝裡滲出點點的汗珠子,彷彿戈壁的河流。我郭遷再看不明白,也該知道這裡頭有事了!慌亂之間我拽住林婕,正欲走,卻被一道凌厲的陰風吹開了。
“主上,讓頗再出來!”
幾乎是同時,那一座黃金的門戶剛從我背後浮起,一支利箭便飛到了我的面門之前。
一抹玄黑色,半點蒼涼影。
我最愛的將軍剛踏出將軍府半步,便被那箭射中了,直釘回府中去。我的感知中,廉頗的意志迅速崩塌為無,他跌落至我的陰脈中,被那條河流衝著走,腹上沒著一支箭。我的精神與肉體伴隨他承受這一箭的痛苦。那感覺,如飲鐵水。
我知道,這是林天另一位神將的手筆。我的肋骨處接續合金,尚且拜他所賜。
王盛和緊步向姍姍來遲的林天走去,點頭哈腰的,標準的變節人物樣子。他彎腰請功道:“王爺,都辦好了。”
“辦什麼好?”林天身邊那高大的將領不屑地撇了撇嘴,對小人尤其是老而變節的小人最為看不上,“竟然向王爺邀功,恬不知恥。”
林天擺擺手,示意王盛和退開,意思是這裡沒有他的事了。不可一世的大東武王和顏悅色地看著我,那眼光,表面上淡如春水,水面下齊齊的冰稜,鋒利如刀。我正要站好了,對他說些什麼,卻承受不住身體的負荷,哇地吐出一大口血,跪倒在被水汽沾溼的梗土上。
“我的好女婿,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摔倒了呢?所以我說林婕啊,你看好他,別讓他喝酒了。”
再看林婕,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這時候倒不會掩飾了。原來還是父女相近,我不能說什麼。
“郭遷,我要坐穩武王的位子,礙著你事了?你為什麼偷偷跑出來,要拉攏反我的人才。”他不動作,而是由身邊立著的高大的將軍走過來,用一把薄如柳葉的彎刀來控制我。
這時候的土裡,有很多的蟲子。
其實人也沒什麼高的,哪一天跌倒了,也就和這些卑微渺小的蟲豸一樣。我那些成為驕傲與榮譽的先人們,此刻所住的,也是土地。有幾隻小蟲遊走過來,又被我的鼻息吹走了。我對上那將軍的眼,知道了一般的人,是如何看一條犬。
“我把女兒給你,你沒膽子要。就憑這,你拿什麼爭天下。我還以為你多少能變得理智些,可是你最終為那些屁話所累。”一向不說髒話,極為注重氣度的武王林天,忍不住破口大罵,“去特麼的,真以為能請到絕世將,就能和老子鬥!”
隨你怎麼說,我郭遷的脖子就在你的刀口,你只要令武將不經意地抖動手腕,立刻就能要了我的命。林天側過身瞄了一眼林婕,撅起嘴道:“你確定他沒碰你吧。”這既是詢問,也是回答。
“當然。”林婕揚一揚眉毛,換上笑說,“他哭哭啼啼地講了一晚上,不知怎麼就睡著了。我和他都睡在一張床上了,他還是不稀罕我。真羨慕那帝子不是?”
林天哈哈大笑,笑得很乾,笑完了,又走到我的跟前,用皮鞋的尖戳我的臉:“郭遷,我是真的動過念頭,讓你接我的班的。你不聽話啊。而且,你父親的死和我也脫不了干係,你起來,我就得下去——可能咱們兩家就是不能到一處去——所以我就該早殺了你父親,直接動手搶拘魂訣。”
“王爺說對了。”捏著我命的將軍道,“您無非就是想要個正統身份,可是那算什麼呢?難道兩江武王那邊就有正統了?難道全國協會就有正統了?況且那初代武帝的血統,天下多是不認的。”
林天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後輕推將軍的手,讓他撤掉了刀,說:“現在絕世將剛剛露過面,國中那些武王與全國協會,都該捕捉到了他的陰氣所在。他不出來也不行了。所以郭遷的命,留一會兒,好讓我與他談判。”他親自把我扶起來,說是扶,拎這個詞或許更確切。我在一片渾噩之中立了起來,叫林天的將軍捉著頸口,半懸不懸地,像個木偶。
我有好多的話,想給林婕說。
其實我也明白,不可能有這種好事落到我頭上。我也是抱著私心和林婕交往,試圖以此牽制林天的。這沒什麼,大家相互利用,只不過我把自己騙進去了,人家可不一樣。林天顧忌的,也許只是絕世將,不肯出來。
將軍把我扔給剛過來的林天的部下們,遂拉滿那一輪玄黑殘月,搭一支陰氣所化的白羽箭,對準了郭家祠堂。林婕伸手,似乎想說什麼,但見林天和將軍興高采烈的樣子,也就噤聲。林天叫道:“出來吧,否則一箭廢掉這個祠堂,山火一起來,能平了所有的墳地。”
“那裡面有一個皇帝!”我衝林天喊了一句,接著就被那些部下按倒了,亂拳亂腳交代了一番。
“皇帝又如何,我在大東也是皇帝!郭遷,你以為大東很小麼?我現在半個大東就有幾千萬的人口,歷史上能和我叫板的皇帝,能有幾個?何況亂世多武將,這絕世將既然是將領出身,那一定是五代十國什麼的小皇帝,真配得上這兩個字。”
我不知道他配不配,但我知道你林天不配。誠然,林天很有實力,該大氣大氣,該狠毒狠毒,該變臉就變臉,時而氣度翩翩時而粗鄙如縴夫——但是他不配,他不像祠堂裡那一個,那一個太有氣魄。
“射。”
玄黑的影子劃破夜空,帶著一股難以名狀的氣勁兒,簇簇地旋轉著飛了過去,直把祠堂的牆壁射出一個大坑來。那陰氣似乎在裡頭爆炸了,掀起一股青黑的火焰,燎過那些名貴木材刻的靈牌。當中那一座燙金的高祖的牌位,也烤的焦黑。
“林天,你叫不出來的。我郭遷流著武帝的血,都不能把他叫出來!”
林天那三五個部下一聽武帝,反而不大敢動我了,暫時地站住了,眼巴巴地看著林天。畢竟他們只知道一刻鐘前,我還是武王府裡,最紅的王婿。萬一要是家庭內部有點兒矛盾,等矛盾解決了,他們可不好做。
“郭遷,這個祠堂他已經待不下去了。他隱匿陰氣三十年,為了你顯示那麼一會兒,就是看得起你。所以他必定給我這個面子。現在武帝的祠堂被我燒了,他還不出來,不怕讓天底下的人都笑話麼?”